2023-08-06|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性別、認同、滅絕

男女翻轉的《Barbie芭比》

男女翻轉的《Barbie芭比》

★本文涉及《Barbie芭比》、《獸靈之詩》與《死亡擱淺》部分劇情,請斟酌閱讀

電影《Barbie芭比》開頭,各式各樣的芭比與肯尼(以及艾倫與米琪)居住在與現實世界隔絕的「芭比樂園」中。由於芭比是主要產品,肯尼只是「附庸」,所以他們的世界當然也以芭比為主——以芭比命名、在芭比的家中舞會、以芭比的視角敘事……不需要進入後段的劇情,具常識的觀眾也應該可以看出,芭比樂園是一種相對於現實世界來說,「性別翻轉」的社會。

《獸靈之詩》

有趣的是,我感覺類似的性別翻轉也發生在《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的故事中。第四部〈遊戲〉中,敘事主體之一是金家的金雪,這名「金家旁系」的藍眼青年是金雞神女最有可能的接班人,正直而有能力;然而,隨著故事發展,讀者終究會發現,渴望子嗣的金雞神女曾多次性侵害金家裡的男孩,只為了能讓自己懷上孩子,金雪當然也曾在無數個夜晚被叫到金雞神女的房中……

性別調轉、翻轉的情節其實在《獸靈之詩》中多次出現。《獸靈之詩〈上〉:保留地的祭歌》中的第二部〈鏡子〉以「新角色」莉莉的故事為主軸;直到其好友被弒,莉莉挺身而出試圖找出兇手,卻在廁所遭受暴行,對方跟讀者一同發現了莉莉的生理性別——

直到廁所門重新關上,莉莉才如夢初醒般扔掉一直緊握在掌心的玻璃碎片,她不想讓麥克唐納發現,但她此時咬牙切齒,內心被憤怒占滿。男人的辱罵迴盪在她腦海。什麼叫裝得不夠像?莉莉冷冷地想:到底要多像,才夠像?到底要受到多少傷害,才是一個女人?莉莉雙腿發抖,幾乎無法支撐她的體重,可是她不願認輸,廁所外有多少人在等待她遭受懲罰?即便她什麼也沒做,那些天使約翰的崇拜者也想傷害她。

莉莉的遭遇說明了兩件事:一、有部分男性渴望在心理與生理層面上支配女性;二、有部分男性認為,男人不能沒有「男人的樣子」。這是所謂的「男子氣概」,也是「有毒的男子氣概」——透過這段故事中的揭露,讀者終將發現,莉莉就是璐安;這段突如其來的新角色及其經歷,也扣回了故事的主線,而遠飄的璐安,也終將歸返故鄉。

跟著芭比一起來到現實世界的肯尼,在男性主導的世界中認識了「父權」。他先於芭比回到芭比樂園,用他在現實中學到的那一套,把這個女性主導的社會轉變成了與現實相似的父權社會、讓該處成為了「肯尼樂園」;但他仍舊不開心。到了電影後期,重新被芭比「奪權」的肯尼向前者坦承,當他發現父權跟馬沒什麼關係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對父權失去了興趣。

圖片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cinestheticofficial/posts/pfbid0xJNTxg4PgQMWoWsWJX2mb4rsJwn29ao7yNMJNv6an7djYUgWjUjXgzi8VvdezDiWl

這看起來有點「無厘頭」的情節,或許反而映照出了最真實的男性困境——你根本就不愛父權,卻與女性一同被父權的框架給限制住了。

《獸靈之詩》中,有許多將性別與權力關係對調、翻轉的情節;作者做此情節上的決定當然有其道理,但我以為,這樣的性別對調,某種程度上或許的確能夠幫助男性讀者瞭解女性在現實中所面對的問題。

金家作為灣島上五大家族之首,擁有廣大無邊的權力——我們通常會想像,擁有這樣權力的集團,其中的成員大多作惡多端、十惡不赦;但在〈遊戲〉中,讀者也能夠看到不只是金家,從劉家到朱家、高家中,都有許多試圖做出改變、讓家族,甚至讓灣島更好的人。

我想,任何臺灣的讀者在閱讀《獸靈之詩》時,不需要知道故事的舞台發生在鏡子世界,也能夠理解到其中的密冬指涉的就是中國,而灣島即為臺灣;由此,也能瞭解到五大家族所暗指的外來政權,以及保留地中的族群意涵。在這樣的理解下,扣回五大家族中的成員樣貌,解讀起來也有許多值得讀者深思之處。作為一名似乎帶著某種原罪的「外省第三代」,在閱讀金雪、劉阿哞、朱虹等角色的故事時,即便這些人作為外來政權的代表,我還是不免為他們感到哀傷。

但當劉阿哞帶著金雪奔向保留地,金雪的反應也帶給了我某種慰藉;因為他終於在家族的鬥爭與密冬的淫威之外,看到了灣島——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神秘的動物們。

雖然金雪與劉阿哞後來發生的故事讀者無法知曉,但我寧願相信,此後他們生活在保留地中,與其他逃出城市的人們,一起都成為了灣島人。

《死亡擱淺》中的五次大滅絕

在第五部〈復活〉中,作者終於揭露了「現實世界」的樣貌;然而書中的現實世界終究並非讀者的現實世界,其中除了經歷肺炎疫情之外,更在後來遭遇到名為「符菌」、造成人類滅絕的恐怖災情。

八〇年代,古生物學家為地球上的生物發展、演化史定義出了五次的所謂「大滅絕」(mass extinctions),從四億多年前最早發生的「奧陶紀-志留紀滅絕事件」,到最近、最為人所知的六千多萬年前的「白堊紀-古近紀滅絕事件」(即恐龍大滅絕)……地球誕生以來,幾乎每隔一億多年,地球就會迎來一次大量物種滅絕的災難——有的時候來自太空的肇因,有時卻是地球自身所引發的環境變動,使得大滅絕發生。此外,許多研究者認為,此時此刻的我們也正經歷著第六次大滅絕。

《死亡擱淺》中,大滅絕的肇因被擬人化,成為所謂的「滅絕體」(Extinction Entity),而遊戲中人人躲在地下城市與碉堡中,正是為了躲避滅絕體造成的「虛爆」(Voidout)與虛爆後大量出現的「擱淺體」(Beached Thing, BT)所致。遊戲後期,主角山姆.波特.布橋斯(Sam Porter Bridges)終於瞭解了第六次大滅絕無可避免,卻依舊選擇「推遲」了滅絕的到來——其所講述的故事,帶著濃厚的「宿命論」,但在滅絕的那一刻到來前,人們依然持續創造美好。

《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的故事尾聲,給了我《死亡擱淺》同樣的感觸。鏡子外的泰邦寧願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不願進入鏡子中,奪走另一個自己的肉身;鏡子外的泰邦與鏡子內的莉莉成功阻止了惡靈璐安之外,後者回到現實世界,看到了親朋好友的處境,也預見了人類的未來。此時,作者卻這樣寫道:

璐安這麼想著,再也沒有煩憂,終於放下了一切,愈來愈睏了,他作為那最陰暗、最悲慘的惡靈,即將從夢中入睡,從夢中醒來,在這無比美好的烏托邦中。

我第一眼看到「烏托邦」三個字時,感到一陣錯愕,卻同時流下了眼淚——理性告訴我,這怎麼可能是烏托邦呢?人類要滅亡了啊!第六次大滅絕已經不可逆了啊!但感性告訴我,家人團聚了、愛戰勝了恨;未來終究會來,在那之前人類會綻放最耀眼的光芒,在宇宙的終點之前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這如果不是烏托邦,那的確也不會再有其他的理想國了。

"Never stop looking for the light." - The Last of Us Part II

或許認識作者的確影響了我對作品的感受與認知,但我想不管從哪個層面來說,《獸靈之詩》都是足以創造出某種「改變」的本土創作。我在《獸靈之詩〈上〉:保留地的祭歌》中的推薦短語寫下:「《獸靈之詩》會是科幻愛好者難以忘懷的閱讀體驗,也將是留存於本土奇幻發展史上的瑰寶。」看完《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後,我更加確信我的想法沒有錯。

如果世界有很多個,那麼有邱常婷創作出《獸靈之詩》的這個世界,想必也是無比美好的烏托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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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科幻學會】理事長、曾任國立東華大學兼任講師。寫過幾個短篇故事,跟其他創作者的作品一起收錄在海穹文化出版的合集中。目前正在努力完成自己的第一本長篇小說。 喜歡奇幻、科幻,分享從文學、影視到遊戲的相關看法;有時候也會談一點喜歡的音樂與社會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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