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死刑犯的邂逅，生命的羈絆

一場意外的談話

染著一頭紅髮，一位個子不高但身材壯碩的青年在我面前坐下，身上的刺青格外引人注目。我從沒想過，會接觸到這類型的「大哥」；我也從沒想過，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會讓我再次窺見上帝的奧秘。

「所以，你為什麼會對這個有興趣阿？」他劈頭就問。我有點緊張，支支吾吾地回答，說想要邀請他來團契分享生命故事，接著順道介紹了台南大專這個組織。

他「曾經」是2000年歸仁雙屍命案的殺人兇手，經過法院7次更審、9次宣判死刑，直到今年5月才被改判無罪。他的人生被囚禁了19年之久，只因為犯下他從沒做過的事情。他是前死刑犯，謝志宏。

因為南百SCM團契這學期有死刑議題的討論，我詢問台南的國際特赦組織（AI）是否有相關講師可以邀請，而輾轉牽線到謝志宏大哥。湊巧的是，謝大哥剛好也是基督徒，而且他還很熱情地邀我喝咖啡，想跟我聊聊。

「叫我阿宏就好，不要叫我大哥啦。」謝大哥靦腆地笑著，在超有氣勢的外表下，有一種和藹可親的反差感。說實話，那天我什麼都沒準備，只好戰戰兢兢地開始我們的談話。我不敢詢問有關案件的發生經過，深怕又勾起他的創傷回憶，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切入他的故事，因此就從彼此的共同點「基督信仰」開始。

「主已經在我的生命動工」

「當你需要公義的時候，主會給你顯現公義；你需要使者的時候，祂會派使者來幫忙顯現公義。當我越看聖經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的故事跟它有呼應。主已經在我的生命動工。」

在確定要槍決之際，謝大哥又與原本協助他案子的律師連絡上，而碰觸到更多資源，包括冤獄平反協會與廢死聯盟。在重啟調查後，鑑識官、檢察官、法官都因著最新的科學證據而推翻以往的判決。他們都被謝大哥稱為「公義的手」。

我反問他，是否會有像約伯一樣的感覺，一個無辜之人受到如此大的苦難？畢竟，被關了這麼久，想必內心的怨懟一定不少。

謝大哥說，他前面的12年是一種煉淨、破碎再重建的過程，內心相當撕裂，一開始是靠藥物才撐下去的。但一路上，他遇見很多很棒的心靈導師，教導他如何面對生命的苦難。他發現，微笑的力量很強大。他學習以笑臉迎接探訪他的人，不只能讓他們放心，也可以改變自己的內心，於是在周遭人的關心下，慢慢從最煎熬的狀態走出來。

神需要你們，把我的故事傳出去

當然，他一定經歷了我們想像不到的磨練與苦難，而他也沒有詳述太多細節。然而，我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大哥，已經將他的生命化作另一種樣態。他不再用「冤罪受害者」來看待自己，反而重新理解與詮釋自己的過去，試著講述一個有意義的生命故事，與他人做見證。以他的話來說，他乃是用「神的器皿」來定義自己的生命。一開始，他也不知道上帝的用意，但被釋放後，才漸漸拼湊出上帝的計畫。

「你們跟我的關係，其實不是夥伴與夥伴的關係，而是生命上的羈絆。為什麼我們會遇見對方？因為神需要你們，需要把我的故事傳出去，讓跟你們接觸的人知道冤罪者的心路歷程……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散播出去。」

「但神的意思原是好的。」（創50：20）是何等大的信心，才有辦法說出如此的話呢？回首來時路，謝大哥與約瑟都用新的眼光，看見原先模糊不清的事物，原來都是上帝的奧秘。當然，這不是說無辜人的苦難是上帝的旨意；只是，我想他們都更深刻理解所謂「信仰」的意義。

為什麼我們會遇見對方？因為神需要你們，需要把我的故事傳出去。

死刑是彰顯誰的正義？

「死刑可以給一個社會帶來的價值與意義是什麼？如果死刑的存在，是為了伸張正義，那是伸張了誰的正義？是被害人的正義、司法的正義、還是政客的正義？當這個正義被執行地不清不楚的時候，有必要去執行嗎？」

謝大哥語帶肯定又有點激動地說，當國家要執行死刑，都沒有想過真正要解決的問題，包括精神障礙的汙名、醫療制度的疏漏與社會安全網的破洞。當大家在網路發洩憤怒的時候，就以為事情「只是這樣」，卻無助於促進更多的社會討論。

「沒有殺人的時候，這些問題就沒有人解決了；當問題衍伸到刑罰的時候，還是沒有人要正視。」

「死刑其實很廉價，死刑經不起考驗，死刑只是一個工具、一個特權……我不想用我的手，那我就借國家的手，煽動民意，來假民意之心行正義的事情……就像之前馬政府說的，執行死刑是為了讓國家處於安和狀態，但執行之後，社會有因為這樣停止殺人、走向安和樂業嗎？」

這些論述，我不是沒讀過、沒聽過。但當它從一位見證人，而非學者口中說出的時候，我內心著實震撼。

死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事件、一個議題，而是真實的生命，而這生命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是我們應該努力去探討與思辯的課題。

我們一生小小的故事，會出現在祂的故事裡

謝大哥大可以低調地繼續過他的人生，但他卻選擇忍受、面對、熬煉、破碎並再次肯定自己的生命，來祝福更多的人。對我來說，這才是真的為正義奮鬥阿。

我很開心，透過認識謝大哥，似乎又拓展更多NGO合作的可能。但更令人感動的是，我們都在上帝的引導下，於同一條路上持續努力宣揚祂的公義與憐憫。

我想，這種生命的對話，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突然想起，在高中參加校園團契的時候，曾經唱過《神對你的一生有計畫》這首詩歌。歌詞如此說：

神對你的一生有計劃，這計畫要彰顯祂榮耀。

我們的生命不是偶然，所有人事物都有意義。

總在回首來時路，才明白一切都有天父的美意。

神的計畫超乎你所想像，出自天父精心的設計。

要留心傾聽主的聲音，當全心順服祂的指引。

我們一生小小的故事，會出現在祂的故事裡。

我們一生小小的故事，會出現在祂的故事裡。祂垂聽、祂記念、祂看顧、祂引導。

Previous 書評│好罪惡，但還是好想吃：為什麼我們總是吃太飽？ 《過度飲食心理學》書評medium.com 電影│呼求上帝，無聲的回音 《神棄之地》影評medium.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