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與少年》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 | 日本重生、走出歷史傷痛、展望未來

《蒼鷺與少年》電影海報

十月中旬去了一趟日本，感覺充電了不少；《蒼鷺與少年》是我在去日本之前就看完的電影，個人很喜歡，而且後勁很強，一直讓我在旅遊期間想了很多；加上自己在這段期間剛好遇到工作上的變動，重新思考人生規劃和方向，看完這部電影讓我沉澱了不少，因此花了一些時間想要好好整理這部片的一些觀後感。

很神奇的是，當你很喜歡，甚至很愛、很投入在一部電影裡面的時候，反而往往不知從何下筆，千頭萬緒的想法一時難以消化；尤其是當電影結束之後的餘韻耐人尋味，對於某些情節安排耿耿於懷的時候，確實需要多點時間思考：我到底該先從哪個角度切入故事？

宮崎駿的作品就是如此神奇，它沒有明確告訴你該如何看待這部電影，反而是創造了一個超乎想像的世界，直接將觀眾帶入其中；我相信宮崎駿他老先生也很堅信「作者已死」的信念，而任由觀眾各自解讀，所以才會有諸如龍貓是死神、千尋的湯屋取材自九份等等的都市傳說。換言之，每個人都會透過各自不同的生命經驗看待作品，這也是《蒼鷺與少年》最有樂趣的地方。

不敢說自己是宮崎駿專家，或是像網路上許多大神解析《蒼鷺與少年》的劇情是言之何物；以下就我個人看到的，聯想到的、思考到的做條列式分享；如果有與您的解讀有落差，或是覺得我胡說八道，除非有宮崎駿老先生親自出來澄清，我想也就沒有必要雞蛋裡挑骨頭了。

1. 「人界」與「下界」

在看《蒼鷺與少年》的過程一直讓我想到《羊男的迷宮》，或許不論是《羊男的迷宮》裡的小女孩，還是《蒼鷺與少年》裡的少年真人，其實都可以解讀成是透過自己的幻想世界，來逃離戰爭時期的現實與殘酷。很多在「下界」的細節，可以對應到現實世界所發生的事件，像是真人的媽媽在火災中罹難，對應到下界裡擁有火能力的火美；僕人霧子因為平常使用火柴點燃香菸，所以在下界裡擁有可摩擦生火的木條等。

試著想想，當我們在孩童時期，在那個缺乏電子產品的年代，我們常常會用自己有限的知識，去解讀現實生活遭遇到在年幼時無法理解的事情；而在《蒼鷺與少年》裡我感受到的，便是宮崎駿透過真人在年幼時被迫面對生死議題，嘗試透過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死亡是怎麼一回事，並漸漸放下對失去母親的傷痛。又或者是，宮崎駿在經過多年創作後，必須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對即將衰老的身體，試圖傳承自己的理念給世人。

我想，《蒼鷺與少年》是和他過去所有作品相比，議題來得更沉重、更需要耐下性子去仔細感受生與死的生命課題，畢竟電影的主題圍繞在對「死亡」的體悟與認知，當然也就造成電影評價較為兩極的感受；只不過電影是透過少年的視角切入，用另外一種比過往宮崎駿電影更為成熟的口吻罷了。

2. 太平洋戰爭

《蒼鷺與少年》的故事開頭時間設定於1942年（？），也就是日本在1941年底偷襲珍珠港後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之際；有些粉絲是特別跟我說，他們認為這是發生在1942年04月18日的「杜立德空襲」，造成真人的母親過世。

該場空襲是美國16架B-25米契爾轟炸機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對日本本土進行的「象徵性」轟炸，也是回應日本偷襲珍珠港的報復行動；這場行動總共造成50人死亡、252人受傷、90幢建築受損或倒塌；就數字上而言，對整體戰局影響不大，但對於當時急需提振士氣的美國而言相當重要。

1942年的時空背景，當時的日本本土民防觀念相對薄弱，大城市都是以木造建築為主，建築和建築之間的密度很高，很容易受到火災影響而造成大規模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真人的母親很有可能就是這場空襲行動的受害者，也是太平洋戰爭開打之後第一批喪生的日本本土平民。但我個人比較偏向保守解讀，畢竟電影中並沒有特別說明真人母親是死於「空襲」，也有可能只是房屋失火；不過我個人認為一方面可能也是宮崎駿不想太聚焦在戰爭議題上，而是將焦點拉回到真人如何走出傷痛。換句話說，故事應該只是利用戰爭的時空背景，來描述人的成長過程。

3. 塞班島戰役

劇情交代，真人的生母久子在開場的火災之中過世是的三年後（推算應為1945年），父親勝一再娶，對象是久子的妹妹夏子，也就是真人的阿姨。父親在新家有特別提及塞班島的戰事吃緊，而「塞班島戰役」是發生在1944年06月15日至07月09日。

「塞班島」是位於太平洋馬里亞納群島的一個島嶼，在「塞班島戰役」失利後的日本，象徵其處於守勢的「絕對國防圈」被攻破，為接下來美國佈局日本本土轟炸打下基礎。而真一的父親勝一所經營的軍需工廠，明顯看得出來是製造日軍戰鬥機使用的駕駛艙玻璃罩，對美國步步逼近日本的局勢而言，該工廠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要。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真人的父親勝一，能夠獲得相對較為優渥的民生物資給家中僕人使用。

換句話說，1945年，也就是故事中真人一家搬到鷺沼時，就太平洋戰爭的戰局而言，日本已經在雷伊泰灣海戰中戰敗、大和號戰艦的姊妹艦-武藏號沉沒、盟軍成功重回菲律賓，接下來日本可能即將面臨的是硫磺島戰役、沖繩島戰役，以及多場盟軍對日本本土的轟炸行動；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在廣島和長崎的兩次原子彈轟炸。

4. 時間流逝

我不太確定電影裡有沒有特別提到電影開場的時間點就是1942年；但當中有個我個人覺得頗有趣的設定，就是當真人和繼母夏子失蹤後，家中僕人有向父親勝一解釋，過去真人的生母久子生前也有在大宅失蹤過，後來過了一年之後毫髮無傷地返家，也對過去一年毫無記憶。

這對應對應到在「下界」的曾叔公所言，堆好積木可以換得世界和平一天的設定，個人猜測出在「下界」經歷一天等於在現實世界經歷了一年。換句話說，整個故事從真人、霧子被蒼鷺帶領進入下界之後，看似只經歷了一天，但實際上可能是經過了一年走出下界回到現實世界。

這點是我個人觀察到原本帶著一堆武器和裝備的父親要去找真人，中間一杜看到開門的真人，又被一堆飛出來的鸚鵡弄得滿身鳥屎；後來和走出下界的真人重逢時，身上卻什麼也沒有帶，就時間流逝的設定來說，或許下界和人界的時間是不太一樣的。

換句話說，推測真人和父親到了新家剛好是「塞班島戰役」發生的1944年，故事開頭的三年前回推就是1941年，也就是太平洋戰爭開打沒多久；而真人和夏子失蹤進入夏界，過了一年就剛好是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年份。-而結局交代，他們一家人在大戰結束後的兩年回到東京，也就是1947年，就真實歷史而言，日本在該年頒布新憲法，日本天皇的神性和國家元首的身份轉變為「日本全體國民的代表」，宣告日本從帝國轉變為現代我們所熟知的日本。

或許整部電影想表達的是，除了是真人走出悲傷而成長的過程，同時也是日本經歷戰爭的洗禮，蛻變重生成不同的樣貌；由個人乃至於家庭，再對應到整體國家的變化，不得不佩服《蒼鷺與少年》故事的寓意。

當然，電影裡真的沒有特別說明，可能根本就沒有「下界一天等於人界一年」的設定；因為如果夏子在下界真的待上一年，那她也早就在下界生出小孩了？這點就當我藍色窗簾，聽聽就好。

5.七號羽毛

我很喜歡《蒼鷺與少年》當中，對鳥的生物樣貌有諸多描繪，包括牠們在空中飛行或在池塘內站立，又或者是群體飛行、狩獵，或是生命將盡之際的行為舉止。就動畫技術上的呈現，我個人是看得津津有味。

片中特別提到蒼鷺的「七號羽毛」，指的是一些養鳥人會對自己養的鳥進行「剪翼」，也就是剪去翅膀上從身體朝著翼端數過來第七根的羽毛，讓鳥失去飛行能力。真人在片中撿到「七號羽毛」，並將這根羽毛做成弓箭的箭矢；除了是可以展現真人的手工藝技術，同時也引出了後續該個箭矢成為可以追蹤飛回到蒼鷺的箭。

（不好意思，我一直想到勇度，笑死。）

6.石頭產房

真人的繼母夏子在「下界」裡被發現時，是在一個由石頭堆砌成的「產房」；這可能與過去日本社會認為女性生產是污穢之事有關。在古代，人們會讓臨盆的婦女在遠離家屋的外面，另外搭起小屋讓女人進行生產，該小屋就被稱作是「產房」。這種「產房」通常是用石材建造，因為女性生產的過程會大量流血，用石頭搭建比較方便事後清洗。

這種類似的習俗（或者說陋習？），在印度也有，印度人認為女性月事來臨是污穢之事，所以會在家中的陽台會另外隔出空間，讓家中的女性成員在月事期間待著。這些女性在身體最虛弱的時候吹風淋雨，很容易在這段期間遭受風寒，因此在醫療資源相對少的地區就容易染上嚴重疾病，甚至最後死亡。當然，現在在都市化的進步地區已經慢慢改善了這方面的陋習，但在一些偏鄉地區還保有這種對女性不尊重的習慣。

而在電影裡的下界「產房」，上方有很多類似日本神道教用來封印的紙垂，這種紙垂在日本神社很常見到，有點類似隔絕神界和人界的意涵（當然電影裡的紙垂和日本神社的紙垂樣式有差）。延續上一段我自己個人的解讀，《蒼鷺與少年》的故事是透過男孩在異世界中的成長，對應到日本經歷戰爭洗禮後重新建立社會秩序的隱喻；電影裡透過繼母在戰爭期間生下新生命，象徵戰後繼續延續香火，日本能夠延續傳統文化的精神，而繼續運作這個國家。

這其實也對應到劇情裡的曾叔公所言，希望真人能夠延續經營這個下界，並透過積木來維持下界的運作；用石頭製作的「積木」，是可以從宮崎駿曾經在受訪時提到，他喜歡用石頭隱喻大自然的異象，也就是說用石頭製作的積木就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象徵，對應到人就是持續繁衍和精神傳承。

7. 石頭的意象

承接上一段的「石頭」意象，看起來下界的設定是進去再出來的人會忘記在下界裡的記憶；但真人離開下界後沒有失去下界的記憶，是因為真人帶走了下界裡的石頭，還有變成人偶的霧子。但根據蒼鷺所言，真人會慢慢忘記這段記憶，是因為石頭就是大自然的象徵，是最純淨、不受人性污染的東西。因此，當石頭被帶到現實世界，那這顆石頭就會漸漸被現實世界的人性所影響（污染），讓真人沒有辦法保有記憶，而漸漸淡忘。

同樣也是石頭的意象，在電影前半段有關真人在學校被霸凌後，用石頭砸傷自己的頭，事實上也是代表著真人開始在接觸人群後因人性變得「不自然」；另外，真人一直無法接納繼母夏子，而開始出現蒼鷺和他對話，表示生母並沒有死去的引導。加上母親為真人留下的小說《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才開始有後續下界冒險的旅程。

我自己個人的解讀是，下界冒險到底是幻想出來的，還是真的有這個異世界的存在已不重要，重點是真人經歷這整趟旅程後找到自己、拯救並接納繼母、放下對生母的悲傷。而由吉野源三郎撰寫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這本書，內容也是描述一位15歲的少年在舅舅的引導下，重新思考自我，以及人與社會之間的關係，雖然宮崎駿沒有直接改編，但仍然有同樣的精神，去對一個人的未來、生命的價值、品格的形塑、人與人之間的對應關係、乃至於社會定位的建立。不得不說《蒼鷺與少年》的整體風格更顯玄幻，但隱喻的小細節真的值得讓人再三回味。

以上幾個隨手筆記分享，歡迎大家也和我分享你們的想法；或許過了幾年之後，宮崎駿他老人家又出來打臉一堆鍵盤藍色窗簾影迷，說你們講得都是自己腦補，然後讓一堆人崩潰。但我自己覺得他的電影有趣就是有趣在這裡，就像《神隱少女》裡也沒有特別說為什麼千尋可以在一堆豬裡知道父母不在裡面，或是《紅豬》裡的主角為什麼長得一副豬樣、或是《龍貓》裡的草壁房屋為何可以連結龍貓世界；這些影像元素看起來沒有邏輯，實際上觀眾用自己的生命經歷去解讀，就自有邏輯了。

《蒼鷺與少年》

台灣上映日期：2023-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