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人

附近某家畫廊展覽一批高仿複製名畫。市井小民近距離觀賞名作的機會不多，複製畫總也聊勝于無。先生對書畫一向有興趣，自然想去瞧瞧。



會場有位工作人員介紹，這批畫作由多國合作，爲高科技以原尺寸仿真製作，畫作甚至能用水洗，已在多地展出，廣受歡迎。



有幅比一人還高的《蜂猴圖》相當有趣。奇岩、老樹、流水之間，有幾隻靈動的大小猴子非常可愛，我們順著衆猴子視綫，擡頭一看，原來還有另一隻猴子，伸長手臂拿著樹枝耍弄蜂巢，另有幾隻蜜蜂縈繞附近。封侯圖原是常見祝賀、應酬之作，多是駿馬背上騎隻猴子，馬上封侯是對武將的祝福。這幅《蜂猴圖》構圖新穎，將尋常題材推陳出新，不落俗套，畫家的技藝、巧思很了不起。



我和先生說，《富貴白頭》（主題爲牡丹、白頭翁）富麗活潑，擺在一般人家的客廳，富貴又白頭，意頭真好。可惜現代一般家庭難有大片墻面可以挂畫，否則倒是很適合送禮之用。



中學課文讀過王冕畫荷花，可惜我沒機會欣賞王冕的荷花，這回倒是見到王冕的梅花，肥肥白白滿枝枒很可愛。清代惲壽平《雙清圖》（梅花、水仙），梅乾瘦骨嶙峋，與王冕的梅花大異其趣，兩者都美麗，却是不一樣的精彩。



八大山人的幾幅小品，乍看很熟悉，原來有些近代畫家也有不少相近的作品，向名家學習是常見之事，但我覺得八大的筆墨似乎更細緻一點。看來藝術的創新極爲艱鉅，後出不一定轉精。踩在藝術巨人的肩膀上，未必站得更高，有時反而被巨人困住了。



這回展出幾幅清代不同畫家的馬，各有神駿。《十駿馬》每幅都有不同的滿文，我猜是各匹駿馬的名字。滿人天下，是馬上打出來的，滿人始終不忘騎射，原就特別愛馬。郎世寧的馬頗有油畫趣味，重視遠近比例，亦中亦西的筆法，獨樹一格。



先生很喜歡馬遠的《踏歌圖》。馬遠常有邊角之景，山、廟宇等隴罩在烟霧飄渺，果然是馬一角。馬遠的畫清雅秀麗，却又筆墨遒勁，秀麗與遒勁竟能同時並存，技藝確實超群。我倒覺得《踏歌圖》幾個鄉下人手舞足蹈很有趣，原來水墨畫也能表現動感的人物。先生對《富春山居圖》其中一段題識很有興趣，文字內容是乾隆對《富春山居圖》的考證，由某大臣所寫，顯然是替乾隆代筆。他模仿乾隆的字迹，小字仍有筆法濃淡，寫的比乾隆更好。想必就是字寫的好，才被乾隆找去題畫。



趙佶（宋徽宗），幾幅花鳥、人物、山水都很精彩，細緻秀麗，題上他風格鮮明的瘦金體書法，十分醒目。「宣和殿御制并書」，之下的符號我不明白，有點像撇捺都沒勾起的元字。先生說那是宋徽宗的花押、簽名，「天下一人」之意，這是書畫史上很有名的花押。我猜「天下一人」對宋徽宗而言不只是身份，同時也是對自身書畫造詣的自得。無論如何，宋徽宗確實是非常傑出的書畫家。



高陽的歷史小說提及，清代滿人官場以「樹小房新畫不古」嘲笑走後門崛起的政壇新貴，可見「藏畫要古」是當時有體面、有派頭人家的要件之一。這些過去在富豪、權貴、宮廷流轉的名畫，如今以現代科技複製，飛入尋常百姓家，讓普通人也有機會欣賞，我想這是身爲現代人的福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