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0
張登及 中國時報
威權時代的歷史教科書曾把當時在野的民進黨污名化成「三合一敵人」。經歷本土化民主化的改革歷程,在今天的國史館出版品與歷史教科書上,民進黨先輩們的奮鬥已獲得了肯定,而且證明當年政府的抹黑只是抹黑自己。但是十餘年好不容易累積的光環和公信,在執政後短短五年半就面臨褪色的危機。光環象徵之一的林義雄主席甚至以「土崩瓦解」告誡黨人。由於民進黨是我國政黨政治的支柱,它將如何面對歷史的考驗,此刻值得國人駐足沉思。
民進黨的歷史地位植基於它對台灣的三大貢獻,同時也是多年來國民對民進黨的印象和期待:清廉、民主、獨立。筆者以為民進黨今日的危機,正是源出於這三大傳統的蛀蝕。所以治本復興之道不應該是權力鞏固、天王盤整,而應該是一種歷史性的再生與復歸。
黨外時期民進黨人贏得支持的樸素原因,就是挺身反對黨國侍從體制衍生的腐敗。黨人一方面從草根的工農運動著手,一方面從法律公義的角度出發,極為有力地揭發了威權攏絡、派系尋租的共生結構。民眾對清廉政治的單純嚮往,使得民進黨的正當性從此確立。這也是蘭陽經驗與傳奇的濫觴。清廉堪稱歷史考驗中民進黨得分最高的單項。
執政之後,人們卻發現民進黨在黨部選舉、地方政壇與中央公職等三大塊都出現了腐敗。人頭黨員存在已久,若干縣市首長與民代涉及瀆職丟官固不必說,現在中央執政的最高層周圍也被貪瀆疑雲所籠罩。黨人面對歷史給予的嚴峻考驗,卻似乎在用國民黨時期「團結鞏固」的套話搪塞,或者用「降低標準」的撇步說比起國民黨「不及萬一」。殊不知人民授予執政,就是因為黨敢於挑戰「最高標準」。當馬英九試圖向「高標」挑戰,執政者卻有改求「低標」的企圖,試問支持者豈能不痛心疾首?
清廉是民進黨的家底,但它最大的資產在於堅持民主。國民黨最大的罩門無庸置疑是它的「外來性」。這個外來性如果能落實在地民主化,原本也無可厚非,但是卻以冷戰為藉口搞起鳥籠民主和恐怖統治,結果是參與權在新移民與早期移民間的嚴重分配不公,這不僅違反族群正義,更是公然違憲。早期黨外民主運動立足於多數族群公平參政的期待,以民主理念為武器,逐步贏得草根群眾、甚至國民黨部分派別的支持,終於取得政權。
但是這個強項在族群間權力分配正常化後,卻逐漸變成一個失分缺口。一方面,執政後民進黨有家長化的傾向,原因無非在於爭奪接班的察言觀色與謹小慎微,結果不但失去了派系批判鳴放的精神,反而萌生抵制「放炮」的慣性,於是創新淪為選戰創意,自清只剩下清除孤鳥。另一方面,執政黨在國家民主生活場域的表現,也與其民主人權宣示出現大的落差。自揣國家地位與憲法正當性未定,民進黨在決策程序與政策產出上,時遭違背自由憲政秩序的質疑,卻傾向用外力壓迫等理由來合理化手段的瑕疵。軍警情、檢調媒體等的國家化、公共化為德不卒,國家領袖與部會首長甚至染上受挫就口出惡言的陋習成為民主憲政的不良示範。使得台灣空有形式民主完成的美譽,卻面臨民主空洞化和國民無力感蔓延的危機。
台灣主體性的捍衛和國體的獨立自主是民進黨的另一項堅持。傳統支持者之所以寬恕民進黨前兩項成績的倒退,毋寧是不信賴「外來」國民黨的無奈選擇。這也是為何幾乎「三二」死當的情況下,黨仍然坐擁四成選票的唯一原因。
然而經濟全球化、亞太區域整合和兩岸相互依存的趨勢,造成友邦從外勒索、廠商兼併施壓、社會貧富助惡化、北京因勢利導的窘境。當台灣還在為邦交數與聯合國會籍揮汗奔走,去中國化還在推行,新國新憲卻仍前途未卜時,獨立主體似乎將異化成新的亞細亞孤兒。奉獨立之「名」而害獨立之「實」,名實若不能協調,後果不問可知。
清廉、民主、獨立是民主進步黨永續經營的三大法寶,三者的關係應該是相互支持而非割裂互斥。黨人其實大可不必為「新民進黨」運動的內涵苦思冥想。改革之道無非是傳統價值的復歸而已。當國民黨通過期中考,我們不希望民進黨還有吃一科、補兩科的僥倖心理。如果民進黨繼續接班大風吹的歹戲,兩年後被逐出歷史考場才真是個迫切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