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中央大選,民進黨候選人賴清德、蕭美琴獲得相對多數選民認可,當選下一屆總統、副總統。但識者皆知,民進黨這場仗,無論從選戰或後續政治運作的角度,嚴格來說很難稱得上勝利。然而一黨之勝負,不等於一國之成敗,這是現代民主體制精要所在。
民進黨之所以未「勝」,不僅在總統選舉得票數與得票率下滑而已。筆者想起陸劇《雍正皇朝》雍正奪嫡的橋段:雍正以退為進,推薦主要競爭對手擔任「西北大將軍王」,換來心腹佔據能以後勤牽制西北大軍的關鍵位置。如今立法院沒有任何一黨的席次過半,民進黨席次尚且落居第二,行政體系很難沒有被扼住咽喉的困窒。
不過這有一大部分是非戰之罪。本來完全執政就可能眾「怨」所歸,就兩大黨對立而論,完全執政會激化在野政黨支持群體的團結與敵對意識。不滿施政成果及兩黨格局的選民,則投向符合中產階級意識形態的第三選擇。
這裡強調中產階級意識形態,是因為階級與意識形態並非簡單的對應關係,還涉及個人對於所處階級、所嚮往階級的自我認知。至於必須點明是「中產階級」,則是在大型選戰中,要說不敵現實選票計數而最令人扼腕的,莫過於理想色彩濃厚的小型政黨與個別候選人。由於其理念走在中產階級之先,所以即使是中間選民,也多數選擇投給就中產階級看來形象清新或是能力卓越、政見務實的政黨及候選人。
再者,社群網路時代,同溫層一呼百應,但要取得跨越同溫層的聲量乃至支持,必須懂得「譁眾取寵」的操作,而這恰是理念型政黨或候選人不願做,實則也做不來的,畢竟他們的理想色彩正來自和「眾」所指涉的中產階級的差異。於是就算能譁眾,也未必能取寵。所幸,同溫層的具體化和鞏固,也能給這些政黨或候選人相濡以沫的溫暖,再生屢敗屢戰的氣力,敦促並等待中產階級意識形態跟進。
話說回來,本屆當選總統、副總統的終究是民進黨候選人。有分析指出,從民進黨得票數和得票率不及往屆,可見到「抗中保台」論調逐漸失效。筆者卻認為,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保台」已成為台灣人民根深蒂固的共識,各政黨檯面上的主張都必須以保台為前提。
仔細檢視賴清德對兩岸關係的發言,就會發現其見解並非傳統或基進(radical)台獨論述,而是台灣自決。這除了是因應國內外政治環境的必要調整,還是台灣之為主權實體現況的重要表述。賴清德先生當選總統,從而也是對台灣主權意識的肯認。再觀另一大黨及關鍵小黨,再怎麼依違於台灣與中華民國之間,也都不敢公然挑戰台灣身為主權實體這個最大公約數。
換言之,台灣內部儘管對經濟、文化、教育,乃至國家前景等多有分歧,國家主權意識卻是不可忽視的民意主流。只要中共不改變對台灣的「外患」作為或至少是形象,兩岸和平統一的最大障礙就不是民進黨或台獨思想,而恰恰是中共自身。
筆者特別標舉「形象」,原因是不只中共對台打認知戰,整個現代民主體制就是一場超大型長期認知戰;或者借用「想像的共同體」概念對「想像」的界定,是種「想像的政治」。現代國家內外事務龐雜,公民別說親身經歷,就連知識上的掌握也極其有限。於是,左右投票行為的,實則是根據有限知識所做的想像。更何況,知識的生產原就隱含各種意識形態的角力。
而在「外患」的脈絡下,對於想問鼎總統大位的國民黨,中共所治理的中國既是最大的軟肋,也是雞肋。國民黨批評民進黨無視中華民國,不曉得是選哪一國總統;但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內戰過往,卻也使國民黨在與中共的往來上更容易擔負「國將不國」的罵名。
學者楊儒賓將國府遷台上接中國南渡史,是「漢民族南向路線自永嘉、靖康、南明以後的最後一站」。這樣的扣連雖說將國共衝突與更早以前的民族衝突混為一談,卻也凸顯了集體遷徙在政治、軍事、經濟等的對立或並立之外,更涉及相異價值的抉擇。如今,南遷所代表的早非一家一姓式「漢賊不兩立」觀念,而是對民主、主權等群體生活價值的不同抉擇。
就全體台灣人民而言,最要緊的顯然不是特定政黨的起落,而是持續透過民主體制堅守主權底線。用已故學者余英時所引朱熹的話,這是「硬相守底道理」,用余先生自己的理解則是「最低限度的內部共識」。如此,政黨於選戰中各有勝負,但台灣總不會輸,也輸不起。
民國一百一十三年一月十四日於嘉義鵲枝寫譯樓
以筆名「魯育人」發表於獨立評論@天下(202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