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影評】《富都青年》中的大馬身份證難題——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以下含有劇透，還請各位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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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比起帶有諷刺意味的中文片名《富都青年》，我這回可能更傾向於國際片名《Abang Adik》，那即是馬來文的「兄弟」，亦有「手足」之含義。若拆分開來—— Abang 便是哥哥的馬來語稱呼，Adik 理所當然則是弟弟，也是兩位主人公的名字阿邦、阿迪，因此私心認為它更貼近整部片的故事主軸與核心。題外話，再說個跟電影不相關的冷知識，在馬來西亞 Abang Adik 甚至能夠當作用來調侃他人「半斤八兩」的形容詞，馬來西亞就是一個那麼多元有趣的國家，正如同富都（俗稱：半山芭）中所出現各種形形色色卻始終未獲得國家與社會重視的弱勢群體，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我很是欣賞《富都青年》以「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世紀難題來巧妙地譬喻馬來西亞身份證的矛盾現象（不過導演在多場 QA 中並未提及過，姑且可當作個人自行腦補的美麗誤會吧），而片中有著諸如此類的隱喻，像是市場被活生生放血的雞群，彷彿阿邦阿迪他們任人宰割的生活（存）環境；被啃得不剩的雞腳呼應了阿邦被逮捕後，只剩下一人的阿迪感到悲傷無助的情景。至於用水煮蛋互敲頭的橋段更是一絕，說是兩人的定（兄弟）情信物也不為過，象徵著這對兄弟毫無血緣關係卻堅如磐石的情感，前呼後應的巧思設計，也成功打動了無數觀眾。

我很是欣賞《富都青年》花了不少篇幅只為了捕捉那些日常瑣事的鏡頭，其中最明顯就是巴剎（市場）裡的生活百態，還有無籍人士的生活起居，工作、煮飯、吃飯、睡覺、逃跑等日常。儘管這會使得全片的節奏稍嫌有點鬆散，可塑造出的電影世界卻是更加真實，以及更顯得活生生的角色們而鋪陳，也讓人在觀影的過程中更具有一份說服力。

我很是欣賞《富都青年》願意給予演員們大量表現的機會及發揮的空間，其中飾演阿邦的吳慷仁挑戰了全片難度極高的聽障人士，正當我原本以為那只是純粹是能夠避免大馬當地口音的設定之時，卻完全低估了他的身體力行，先是把自己曬黑成東南亞國家因常年日曬雨淋而致的黝黑膚色，以及爆瘦後的身材，成功毫無違和地融入人群之中。再加上經過接觸、揣摩角色與訓練之後，透過一場接一場精采絕倫的手語戲，讓人明白什麼叫做在困境中無聲吶喊的感覺，只能說金馬影帝實至名歸。不過，無論是吳慷仁的無聲勝有聲，還是陳澤燿發揮越來越自然穩定的演出皆固然精彩，但卻都是能夠預期得到的。因此，相比起來，在《富都青年》主演中最讓我驚艷的，反而是飾演 Money 姐的鄧金煌，尤其戲裡有好幾個僅靠一個眼神或神情的表演，卻即能從中感受到他的哀愁而真情流露，細膩而富含層次。對第三性角色的詮釋也是入木三分，演技十分自然不造作。縱使他的戲份並不多，但 Money 姐在兩兄弟之間強烈的情感與火花中，依然成功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該角色的定位也恰到好處，甚至在人心中有一個完全不輸於阿邦阿迪的重要位置。

我很是欣賞《富都青年》的攝影風格，這裡就不能不提來自印度，並且繼《緝魂》、《夕霧花園》後憑著本片第三度入圍金馬獎的攝影指導卡迪克維傑（Kartik Vijay），特別是在光影上的運用，毋庸置疑地將電影開頭引用自馬林索列斯庫《影子》詩作中：「有些人只依靠自己的影子生活」，以影像的形式呈現得淋漓盡致。其中最明顯的即是兩人最後同框的場景，阿邦終究活成了影子，也成為了阿迪的影子，這一幕可謂意味深長。

當然前面列出了那麼多欣賞的優點，最後還是得不免俗地提一下個人認為美中不足的地方，從這顆頗營養健康的「雞蛋」裡頭挑起骨頭，而我要說的正是「佳恩」這位角色被處理的方式。相信部分觀眾當下都應該未能及時反應，而我自己也是其中一位。坦言，直到二刷我才赫然發現原來片中早就留下一顆伏筆的鏡頭，是利用了照片重疊的手法來把佳恩塑造成聖母的形象，暗示著她必然會犧牲的下場。只不過，可能是對人物的刻畫不够深入細膩，亦可以說編導不貪心最終選擇只聚焦於兩兄弟的情感，而電影則注定要走向悲劇等綜合情況之下，以至於突如其來的戲劇轉折，最終引起了不少的爭議，甚至話題無限延伸至被批評貼上作品歧視女性的標籤（我其實比較想知道現實的 NGO 工作者對此有什麼看法，是否會感到冒犯？抑或對一些描述的遭遇感同身受呢？）。

總而言之，《富都青年》在這點上的確有值得擁有更好的劇情編排，但我不是什麼電影專家，頂多只是個影癡，因此也沒辦法給出一個完美或正確的答案。我想正如同本作所涉及的大馬無國籍人士、非法外籍勞工、死刑等議題也無法，能做的只是引出讓人反思的機會及討論的空間，而無可否認的是，《富都青年》藉由一個沉重殘酷卻又同時承載溫柔與愛的故事、一對不完美卻又令人動容的兄弟情，都意外地成功激發出無數觀眾的同理心（而非同情，這很重要）。在我看來，這其實才是《富都青年》最大的成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