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宮的餐桌：入菜的佐料可以是堅持活下去的勇氣、或是對身周的猜忌

歡迎光臨《克里姆林宮的餐桌》，我是各位今日專屬的侍者宇木九崎，本店由波蘭籍主廚--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先生--為您精心蒐羅自末代沙皇、蘇聯崛起、蘇聯解體期間東歐的各式菜單，最推薦由主廚安排的出菜順序一道道細細品嚐；考量到部份賓客也許有過敏反應或個人喜好需求，也可以依侍者推薦的順序漸進閱讀。

先介紹一下我們的餐廳和主廚吧，看到店名《克里姆林宮的餐桌》，貴賓們會知道這是位於俄羅斯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以下簡稱克宮），那麼必定是一間俄羅斯料理餐廳了。您可能會疑惑本店怎麼不找個道地俄羅斯人，而是一位波蘭人擔任主廚呢？

說到波蘭，那的確是個充滿故事的國家。

太遙遠的過去就不提了，近三百年來，波蘭立陶宛聯邦曾面臨普魯士、俄羅斯、奧地利瓜分；好不容易重新立國，又遭受德國納粹襲捲；曾以為蘇聯趕走納粹後日子從此太平，卻成為走向鐵幕的社會主義國家；近代進入東歐最民主的國家之列。

波蘭的民主是曾經的血淚換來的，身處東西歐、共產或資本主義的折衝區，曾經受到納粹統治、俄羅斯最擅長的政治文化清洗。所以現代波蘭人可能比鐵幕中的人們更能理解當權者玩什麼把戲、怎麼走出鐵幕、或......在鐵幕中故步自封的心理。

本書像是文字版的採訪紀錄，流暢剪輯受訪者的敘述，如同我們讀者坐在一旁感受訪談的環境。雖然較少剪輯到作者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的提問，但從被採訪者的回答反應中，有時看得出雙方思想衝突之處。

容易過敏？推薦您先接受大外宣

您對殘忍的戰地描述、饑荒引曝的醜惡人性、攻擊社會主義的萬惡資本主義容易過敏、起紅疹甚至呼吸困難嗎？那麼推薦您可以先從第九道菜：「第一位太空人與他的廚娘」開始品嚐。

貴賓們很少看到販賣太空飲食的餐廳對吧？的確太空人的日常飲食對我們生活在地球的人來說可是相當新奇難以想像呢！

您能看到支持太空偉業的科學飲食研究，為什麼太空人的飲食是管狀、為什麼太空人的食物必須受到管制......，偉業更必須廣為宣傳，品嚐這道菜時，您將深度咀嚼蘇聯的第一位太空人是怎麼被媒體與政府塑型、以及在成名後紙醉金迷下充滿謎團地謝幕。

一味四吃可謂料理精髓

同樣的食材重複出現要能表現與上一式的連結、同時帶出層次感與新鮮驚奇，絕對是考驗主廚手腕的方式。敝店最著名的菜就是第十、十二、十四、十八道菜「克里姆林宮的廚師」了，這幾道菜也相當適合容易過敏的貴賓。

第一式

同樣食材在本書出現至少4次，我們的主廚採訪到曾任宮中的廚師維克特•別瓦耶夫，先從該廚師生平開始熬煮，您可以看到當時住在莫斯科郊區的小伙子怎麼受到家庭影響成為廚師，輾轉走進了克里姆林宮。這道菜最特別的是能一窺蘇聯時代克宮內的廚房運作，平時怎麼準備、重要外賓光臨時怎麼應對......。這些廚師與侍者們像忍者般平常隱身在不起眼之處，不著痕跡地提供服務與飲食維安。

第二式

第二次上菜，食材同樣是克宮廚師的訪談，這次卻加了特殊佐料：時隔30年的總書記葬禮。史達林死後，克宮已經長達30年沒遇上這麼大的喪事，突然自布里茲涅夫開始，每年幾乎都辦了一場。

葬禮上飲食節約，同時得準備來訪外交使節的餐飲。經過克宮廚房，偶爾會瞥見歷史課本上的熟面孔：比方柴契爾夫人、前美國總統尼克森。想呈現給外界的印象常濃縮在外交活動的餐宴上，我想到2023年在廣島舉辦的G7高峰會時公布的菜單，感覺得到想呈現日式飲食特色，並在菜單上特別標註食材產地提攜在地特產。

異國文化造成截然不同的飲食差距，伊斯蘭教使節來訪時當然得遵守伊斯蘭飲食規矩；聽說印度人又更複雜了：

還可以窺知戈巴契夫與其妻戈巴契娃的飲食日常。口味難搞不難搞，意外地透過克宮廚師洩漏出來。

服侍戈巴契夫期間，維克特結識曾任史達林專廚的維塔利•阿列克謝耶維奇先生，在史達林過世後逃過貝塔利對史達林身週的清洗，我們才能在本書看到資深專廚維塔利傳授如何將酵母成功發酵的秘訣。

第三、四式

伴君如伴虎，即便只是虎底下幾可忽略的影子。當集權國家改朝換代，新任領導者寧可是見了黑影也先開槍再說。克宮廚師維克特幸運地沒有因此銷聲匿跡，他後來被派管理史達林的故居，位於莫斯科近郊的孔策沃。

我們「克里姆林宮美食四吃」的第二式品味過，維克特曾結識服侍史達林的專廚維塔利，第三式承銜第二式的味道，維克特觀察到一直保留原樣、維塔利曾工作過的的史達林故居。透過維克特的眼睛看別墅的擺設，貴賓們會側面體會到史達林是怎樣的人。

在普丁掌權後，這位克宮廚師再度回到宮中掌廚直至退休，烹調出本書的克宮第四式。

對大外宣過敏又如何？試試大內宣，不一定會交叉過敏呢

就像有些貴賓聞到臭豆腐或納豆就皺眉，相信不少貴賓聞到大外宣就一臉嫌惡，我們來嚐嚐內化成美譚的蘇聯大內宣吧，給大內宣一點機會，您不一定會過敏的。

眾所周知俄羅斯總統弗拉迪敏爾•普丁的爺爺斯皮里東•普丁是廚師出身，普丁總統曾出版自傳提到與記者們提起的爺爺事蹟，這麼通俗的職業多能拉近與庶民的心不用言說。

我們的主廚維特多在與其他廚師合作、蒐羅食材時，除了擷取廚師本人的經驗，也會博引史事研究論文與書籍，在試圖採訪接觸過普丁爺爺的人時卻四處碰壁。他很少嚴厲批評其他廚師們，卻罕見地如此評論普丁祖孫：

似真似假最難揭穿，當你因為相信真的部份而全盤接受對方說詞時，你可能成功接受了大內宣的減敏治療。

某天，突然改變的體質

貴賓們是否經歷過或聽別人提過，以前從來沒對哪種食物過敏，甚至超愛吃，突然某次吃完卻過敏了呢？

您並不是孤例，第十一盤「自願前往阿富汗的廚娘」、第十三盤「童話森林與車諾比的廚房」、第十七盤「克里米亞韃靼人的料理」的廚師們有同樣的經歷。

蘇聯治下長大的他們，信奉共產黨、甚至加入共青團入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而他們因為自願或非自願進入顛沛環境，在裡面經歷的違和感讓他們突然對曾經愛吃的共產理念感到懷疑，進而敬遠或反抗。

連小小的菜餚名稱，也可能會引發當權者過敏。沒體會過的貴賓也許會涼涼地飄出一句：不過是改個名稱，這有什麼嗎？

噓......先別這麼快下評論，有些菜親口嚐過滋味就會記得一輩子，而菜餚是一道道連續上桌的，廚師和侍者們不會讓您只夾一口就干休。

來點調味料重一點的料理吧

接下來敝店特色餐點要上桌了，帶有點辛辣與苦澀，未必每個人都吃得下肚。但身為侍者仍推薦您咀嚼背後辛酸，可能會有悲傷的餘味，請量力或分批次食用。

末代沙皇的廚師

前菜「末代沙皇的廚師」烹飪得太好了，但就是料理手腕太強，以致於末代沙皇一家被槍決的畫面竟似歷歷在目。

貴賓們對帝王飲食有什麼想像呢？末代沙皇一家的日常飲食也許剛開始還尚稱豪華，可以由沙皇與皇后的日記找到端倪，甚至連進食時間都具體記下。不過在被布爾什維克黨管束後漸漸被限縮，逼得昔日御廚甚至得向百姓募款。

這位難以理解百姓何不食肉的沙皇，其家族在被槍決後與他忠誠的御廚埋在一起，參與埋屍的人民瓜分了家眷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如同我們食客不放過家禽家畜的每個可啃食部位，最後把廚餘一起草草收拾。

對了，敝店每道菜都會大方公開食譜，讓您在家即可自製沙皇級饗宴。

大饑荒下的廚師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號稱歐洲穀倉的烏克蘭，近代竟然發生過三次奪命數百萬的大饑荒。

那是史達林刻意引發的饑荒，為了教訓不聽話想反抗的烏克蘭農民。食物越來越少的狀態下，平常不會想吃甚至不能吃的東西都能入菜。

烏克蘭學生設立的線上紀念餐廳用照片呈現為當時人們渡過饑荒的食物，每道菜都有英文簡介，點選「確認價格」會看到提供這道菜的當事者的採訪影片。

日本也有許多古城在城郭附近種植大量松樹，據傳就是古代糧食缺乏時拿來作戰備糧食用的。常常有客人好奇問道松針湯吃起來是什麼味道。我沒吃過松針、樹皮，但我猜與本書讀來苦澀感不相上下。侍者這麼介紹會讓客人卻步吧？

客人們，你們還是得吃，沒有食物了，您們必須度過這個冬天。各位不用擔心，本店正派經營，不會引誘客人上門製成人肉叉燒包的，但容我提醒您注意大饑荒期間笑著招呼您走進的餐廳甚至鄰居。

列寧格勒圍城下的麵包師傅

各位看過日本近代戲劇中描述糧食配給的狀況嗎？配給的糧食有限、好不容易取得的食物小心被偷被搶、白米可能在黑市以不合理的價格販售、酒則要上繳慰勞前線軍人。

德軍包圍下的列寧格勒也像這樣，孩子們必須提早自立自強。當年還是位少女、在麵包店工作的塔瑪拉•安德烈耶芙娜對我們的主廚描麵粉不夠時，甚至磨粉的石頭都能加進秤重配給的麵包內。百姓如此困苦，而城內的市政府仍有肉與白蘭地可以吃。

熬過冬天，麵包店工作的少女塔瑪拉驚喜發現田裡的蘿蔔、高麗菜、蕪菁......發芽了！春天帶來植物的生機，也餵養以它們維生的生物，得到食物的歡欣竟然可以如此簡樸。但那些被饑餓奪走生命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主廚在餐後甜點下了一道咒

在2023年台北國際書展之後，衛城出版社為貴賓們向版權方爭取到收錄於英語國際版的後記，據說是波蘭原文版未曾寫下的。在那個時間點回望，俄烏戰爭已開打一年，聖彼得堡開餐廳的廚師葉夫根尼•普里戈金領導俄國傭兵集團華格納（或譯瓦格納）支持普丁所謂的特別軍事行動。

主廚招待我們這道後記之後的半年間風雲變色太快，這位曾經替普丁總統籌劃國宴多次的前廚師兼華格納傭兵團首領，見烏克蘭反攻後揚言兵變進攻莫斯科，轉身成為他昔日桌上賓最大的內憂，6月卻跌破眾人眼鏡與俄國防部長紹伊古和談解散華格納傭兵團、並與普丁會面。兵變雷聲大雨點小地落幕了。

接著，時隔2個月，普里戈金死於墜機。

是陰謀？是單純的意外？誰知道呢？

時光又流轉半年，2024年2月16日，俄羅斯反對黨、普丁第五次選舉最大的政敵阿列克謝•納瓦尼獄中死亡（商業週刊：普丁最害怕的男人：納瓦尼的第二次死亡），年僅47歲。

主廚招待的甜點準備好了，其中他對普丁下了一道咒，俄羅斯向來以擅長毒殺剷除異己聞名，哪怕身邊的人忠誠不二，一路踩著屍體走來的普丁也會以己度人、連自己的影子都懷疑，為了避免被謀害只得將權力越收越緊，再也無法單純享受佳餚，戰戰兢兢地懷疑每一口菜或飲料，在餘生中孤獨地緊守王位。

各位貴賓不用害怕，主廚施的這種咒只對獨裁者特別有效，對各位的體質來說是安全無虞的，還請放心享用：

《克里姆林宮的餐桌》開張一段時日，有許多客人蒞臨過，但還有不少店外駐足張望的客人們，歡迎各位入店品嚐，維特多主廚開出的菜單一定不會讓各位失望。

讀墨電子書連結：《克里姆林宮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