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辦不到，但沒有關係

〈我相信你辦不到，但沒有關係〉2024-01-22

　　「你一定做得到」。

　　這有時是句溫暖的話，但也經常是一句令人難受的話。對說出這句話的人而言，他可能相信自己是在肯定你的能力或潛力；但對聽見這句話的人來說，你對自己的認知被否定了、你的恐懼、焦慮、你表達出來的關於自己的理解和願意示弱時所包含的對對方的信任都是某種程度的「想太多」。「你那麼聰明」在這種語境之下就像是一句詛咒，你也只能微笑。

　　畢竟，對於好意和肯定，怎麼能如此不知好歹。

　　大學時參加過學校辦給社團幹部參加的營隊，裡面有一堂課叫做「教練式領導」。課程上講師放了一個電影片段，劇情是一個美式足球隊（或橄欖球隊）正在訓練，教練要求球員做一種叫做「死亡爬行」的項目。也就是：揹著另一個人爬過半場。

　　雖然這些球員都是一些強壯的大塊頭，但要揹著另一個大塊頭爬那麼遠的距離還是很不合理。教練讓覺得自己辦不到的球員蒙住雙眼，並在他爬行的過程中，一直在他身邊鼓勵。他反覆地說著「你辦的到」、「只差一點點了」之類的話。在球員多次喊出「很痛」時，教練則激昂地「鼓勵」他不要放棄。

　　最後，他爬過了全場，超出了他自己、乃至於全隊對他的想像。

　　影片放完，講師讓我們分組討論。一些人談及他們學到的，譬如鼓勵人的語言、激發人潛力的方式等等講師希望我們學會的事情。我說我不太喜歡這樣，我覺得他會受傷。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到怎樣的程度會開始抗議，但他的教練要他忽視那些警訊。他可能會在這樣的鼓勵下，做出超過自己限度的事情。那可能讓他變得更強，也可能摧毀他的身體。

　　也可能，只是我不適合這樣的課程，沒有辦法成為那種能最有效地「用人」的領導。也許，真正好的教練總是能專業地知道做到什麼程度是合理的、總是能夠比當事人更明白當事人的極限。如果要不去想那種因為負荷不了而受傷或毀滅的情況，只能這樣相信了。

　　我認識過一些溫柔善良的人，他們很願意去替人著想。他們相信自己理解另一個人的感受與困境，雖然自己並不真的感同身受。他們相信眼前的人在經歷的痛苦和自己過去經歷過的或想像過的痛苦是相似的、甚至是相同的。

　　「我有一段時間也是這樣」、「我年輕的時候也把這些事情看得很重」、「你很快就會走出去的」、「你會明白這些事情沒那麼嚴重」。

　　是啊，當它們對我而言不嚴重時，它們對我而言不嚴重。但我想問的反而是，既然每個成年人都曾經是個孩童，他們為什麼不能理解，那些現在對他們而言不重要的事情，他們也曾經要死要活地在意過。

　　「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有時候我也會想要說這樣的話。但我會希望我說出來的時候，是對方其實已經一定程度相信自己能做到，只是信心不足、有所遲疑、希望有人推他一把。

　　而不是他已經花了很多的努力，並在認識到自己當前在這方面的無能為力時，放下高傲說出「我辦不到」後，還把他的頭按進水裡。然後，在他痛苦地難以呼吸時，一邊說著「游泳這種事，就是喝幾口水就能學會」，一邊為自己出色的、無師自通的「教練式領導」感動地微笑。

　　我想說的是：我相信你辦不到，但沒有關係。一段時間以後，可能你會辦得到、也可能還是不行，但總會有一種適合你活下去的方式對吧。而這就已經很厲害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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