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故事—她們與她

那些年那些事，彷彿做了一場惡夢。還沒有冷暴力、職場霸凌的用詞時，我們活生生在此中，是當事人，也是旁觀者。嘆當時年輕內心不夠強大，無法抵擋隱形的惡勢力，沉默隱忍是唯一的護身符，卻無力挽救一位更年輕的生命⋯。

近日熱議某夜夜秀受訪者嘲諷身障人士，更過分的是二位主持人，非但沒有制止，甚至還笑得花枝亂顫，自以爲幽默，令人深惡痛絕，也勾起我30年前往事的回憶⋯。

當年我們都是政府機關幕僚單位的同事，區區十來人，有已婚、未婚，育有子女、也尚無兒者。

其中的H，是個長相清秀、講話耿直、心思單純的人。結婚幾年，ㄧ直未能懷孕，承受著來自婆家的壓力，所以積極做人。她會在辦公室ㄧ五ㄧ十將她的私事和苦惱，告訴同事。然而我們這個小小的單位，卻集合了社會定義幸福與不幸福樣板的元素。有家庭普通幸福者、有大齡未婚（在當年還屬少數者）、有結婚老公外遇而離婚者、有經濟條件較緊迫者。

這樣的組合，當她們聽著新婚生活無虞的 H訴說著她和老公小夫妻的恩愛吵嘴，總是不斷對她訕笑吐槽。她聽後也只能傻笑以對。

日子ㄧ年年過，她的受孕之路ㄧ直不順，笑容也漸褪色。於是開始接受不孕治療。

因爲需要定期到醫院求診，老實的她，在請假單上詳寫了「做試管植入」，ㄧ般人請假理由往往以「病假」二字ㄧ筆帶過。

孰料她的直屬主管將她的假單，交付給工友送給高層核章時。工友竟拿著她的假單在辦公室高聲唸出請假理由，並給大家傳閱。

這時整個辦公室哄然大笑，嘻笑嘲諷不斷。雖然H已先離開一步，但想著她又要在診間不斷接受肉體的折磨，和心靈的煎熬，只爲護衛她的婚姻。而同事們隔岸觀火，非但不能共情，還冷酷地在她的傷口大咧咧地撒上鹽巴。她核章的主管也跟著起鬨，沒有制止同事的笑鬧。

想起當時同事們，那一張張猙獰的笑容，不解是多少的嫉妒惡意吞噬她們的心靈。

之前H搬新家，熱心招待同事到她家聚餐。爾後的日子，她們也可以有意無意在辦公室，從她的廚藝到她的廚具、客廳廁所逐一批評。只因爲她如願進入婚姻，也有一個標準幸福家庭。

原本心思單純，無所不談的H，在她們不斷冷嘲諷下，漸漸沉默；加上她老公擋不住婆婆的壓力，也開始對她百般挑剔，或冷默對待。H像一朵逐漸凋謝的花，失去原本的張力光彩。家裡得不到溫暖，辦公室又受到言語霸凌。裡外雙面夾攻下，她的精神開始出現異狀，漸有行爲失序發生。

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老公提出離婚的要求。她在難以承受此一打擊下，竟在辦公室五樓縱身跳下。雖即時救回一命，但傷及脊椎，造成往後傷殘的身驅。事隔幾年後的某一天，喝水蹌到窒息搶救不及身亡。一個尚稱年輕的生命就結束了。

在她的告別式中，只有當年不能認同訕笑H行徑，但又無力抵擋辦公室惡勢力的C和我參加。會場看到過去她青春燦笑的影像，百感交集。因爲我們的沉默，無法給受到職場霸凌的H，一些援助；雖然她的人生劇本早已寫好，如果在她最困頓的時候，同事能夠給予一絲溫暖，而不是落井下石，也許她就有勇氣面對現實的不堪。

30年後的霸凌尤有甚之，無所不在。從小眾私下的嘲弄，擴及媒體全面性自以爲幽默式的嘲諷言語傷害，人性的良善再再倍受考驗，但思及當年職場參與霸凌者的一言一行，她們教養下的後代，心態的偏差，青出於藍，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個超速世界，不缺物質文明開發進步，缺的是回返本性的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