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4|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影評】《婚姻故事》一條看似漫長卻又方向正確的道路

新的旅程才正要開啟

新的旅程才正要開啟


史都華爬出水溝,上了車,開上道路,往北前進。太陽剛剛從他右邊的山丘升起,牠凝視眼前的廣闊大地,這條路看來漫長,但是天空明亮,牠認為自己的方向正確。

這是《Stuart Little》的結局,也是《婚姻故事》的結局。說來有趣,小老鼠Stuart真正的冒險要算是去尋訪牠的美麗小鳥朋友Mangalo,但一直到了故事結束我們都無法知道Stuart是否有找到牠失蹤的朋友Mangalo,我們唯一知道的是,牠不會停止尋找牠那已失蹤的朋友Mangalo,而這個尋友之旅才正要開始。

《婚姻故事》也是一樣,看似從一對即將離異的夫妻開始,到最後為孩子爭監護權撕破臉走向和解之路而劃下句點,但其實真正的旅程卻是從離婚後的生活才開始。但正如《Stuart Little》的開放式結局一樣,我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我們仍會對他們彼此即將展開的新生活抱持著信心,給予祝福。

這聽起來有點怪對吧!為什麼會想要對電影裡的角色給予祝福呢?很多時候我們對於電影的理解常常隨著電影的結束而告一段落,因為大部分的電影都會試著給出一個相對「結尾」的結局,就算是為了出續集而埋下伏筆,所謂的「開放式」結局也會相對狹隘。而《婚姻故事》中,我們對於男女主角的描述最開始是來自於雙方對彼此印象的總結,更有趣的是這個開場總結其實會讓觀眾對兩人建立相當程度的好感,進而引發大家最重要的好奇心,那就是兩人對彼此的描述都這麼好,為什麼要離婚呢?

而當我們對兩位主角產生好奇,並一步步了解到他們之所以分居、離婚等原因後,才發現原來電影的開頭其實就已經完整的敘述兩個彼此不同的個性的人之間的優缺點,而我們作為觀影者的角度其實已經在多次的爭吵和解中,漸漸地成為了兩人之間的另類好友,因此我們並不會刻意的偏頗一方,而是希望他們能夠好聚好散,尤其是在最後查理(Charlie)終於讀到妮可(Nicole)曾經對他評價的「信」的時候;在妮可願意放棄今天與兒子相聚讓查理代替的時候,我們似乎有種得來不易的欣慰,彷彿他們倆人是我們現實的好友一般,情緒在這一刻獲得了釋放,因為我們知道他們就算擁有了新的生活,但他們彼此都會過得很好,這是一個值得祝福的時刻,而我們也會不令嗇的給予他們祝福。

但這樣的祝福其實是建立在一個非常殘酷的基礎上,那就是我們必須看到他們婚姻生活中的不堪,或者是說在「談離婚」中所發生的種種惡言相向。

孩子是溝通的橋梁也是仇恨彼此的根源


我每天早上醒來都希望你死掉,如果我能保證亨利不受影響,我真希望你得絕症,然後出門被車子撞死!

愛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它擁有著不同樣貌的展現,諸如家人、朋友、愛人、寵物、陌生人、事物、甚至對於世界、環境等等,更特別的是還能與它的反面情緒共存 ─「恨」。你可以愛一個人、愛一件事物,還可以同時非常的仇恨它,它是這個世界上非常神奇的一種感情、一種情緒、一種抒發,因為它充斥著我們生活周遭,也時時刻刻提醒我們當下的每一種狀態。

《婚姻故事》從女主角妮可的視點,向觀眾一層一層的剝開他們兩人之間為什麼會從分居走到離婚的各種因素。在這個深入的過程中,我們似乎會發現男主角查理可能是這段婚姻中最糟糕的存在,因為他其實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老婆與孩子內心想要的一切,只是想當然爾的認為「他們」應該要留在紐約、應該是喜歡數學、應該終究還是會一起生活,但實際上卻是個只顧自己劇團發展的自私導演,甚至還在「婚姻階段」就出過軌。這些種種事實的表現,都將查理推到一個「反派」的存在,尤其是表面上說我甚麼都可以給妮可,但事後卻又因為不甘心而更改離婚律師,以最醜陋、惡毒的語言攻防來試圖奪取孩子的監護權,表現出一種我得不到也要毀到你的自爆心態。

於是全片最激烈、最戲劇性也最寫實的爭吵就來了,這段爭吵與最後查理看信的和解有著極大的反差,一切看似故事情節高潮所安排的戲劇性,其實根本就是現實的縮影。兩個彼此相愛的人,是真真切切可以在氣頭上毫不掩飾地詛咒對方去死,即使事後反悔或者感到抱歉,但當下的情緒絕對是最真實的反應。或許正如這些離婚律師所說的,我們就是你這陣子最妖魔化、最醜陋的一面,你會極度的恨我,但仔細想想,或許最後可怕的惡魔並不是這些律師,因為他們其實還是帶著「極度的理性」來達到某種目標(離婚條件),所以他們揭露的那些我們認為不道德、扭曲、妖魔化的事實,只是單純為了某個特定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傷害而傷害。但當事人呢?當事人想的事情會是理性的嗎?談感情本身就是不理性的,所以真正傷害彼此的反而是當事人。或許一開始只是想好好談分手,但最終導向失控、無法回頭時,才發現惡魔竟是自己,是「我」造成了現在這麼不堪的局面,是「我」想真正的傷害對方。

我們可以原諒彼此,但卻回不去了


如果他願意抱著我說:「老婆,你有這個機會我好高興,我當然希望你有自己的事業」,我們或許就不會離婚了。

人總是幻想著如果過去的某個時候,他或她做了不一樣的選擇,會不會我們今天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我們在妮可第一次跟律師述說自己的婚姻故事時,會發現很多「真實」的細節,像是最基礎的「願意傾聽」,因為查理根本沒有聽妮可在說話,而且在妮可分享之前,律師就有先提出自己的經驗,拉近與妮可之間的關係,讓妮可知道這是一個可以感同身受的女人,因為她有類似的遭遇,然後脫掉鞋子,放上茶點,在妮可不知所云沒有講重點、去廁所、邊吃邊講等等時候,適時的附和,或是說走的時候帶點你覺得好吃的餅乾走之類的話,就基本沒有打斷妮可。

因為她知道妮可正在抒發,正在講那些她不願意講給別人聽、甚至是與家人分享的最深層的感受,縱使目的是為了要接案,但這一刻會讓妮可放鬆下來,真實的與一個陌生人分享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這場獨角戲不僅僅是演員完美的表現,像是哭的點、如何哭不會讓觀眾聽不清楚說話,又要像是情緒崩潰一樣,但卻不是現實真的哭到崩潰說不出話等等,更重要的是攝影的其實沒有刻意要跟隨妮可而移動,而是定在律師的角度,看著妮可拿東西吃、用衛生紙、然後走進廁所消失在鏡頭,然後再拿衛生紙後走出,這不僅僅是給妮可「空間」,也給我們觀眾塑造出「真實感」,彷彿我們也給了妮可空間一樣,傾聽她的需求,聽她的抱怨,漸漸地成為支持她的後盾。

在這部電影中有很多次這樣的鏡頭與獨角戲,除了台詞故事貼近生活外,這種鏡頭的編排也會讓你覺得真實,是一種偏向紀錄片或是家庭錄影的方式。這會讓我們對這些角色會更容易地產生共鳴,並感受到妮可的告白是如此的真切,彷彿一個無助的人在你耳邊哭泣,要你怎麼不動容?而她對查理的愛包容了一切,縱使生活有點不如意,但只要有值得慶幸的事情發生,她就願意繼續,她自己也知道或許在交往的一開始所有的問題就已經存在了,可如果今天他願意多花一點時間聽我傾訴,陪我一起開心,不要連我的電話號碼都背不出來,或許今天我們不會走到離婚這一步。

這種描述的手法豐富了妮可的人設,以至於導演沒有選擇用同一種方式來描述查理,妮可是受到生活壓抑,所以在表達抒發的時候勢必要用一組長鏡頭完整的讓觀影者了解,她必須要完整、要一次到位、要讓觀眾馬上抓到重點。而當妮可的情緒表達這麼完整的同時,如果查理也用同一種方式,就會有點硬碰硬,而且也不太符合查理人設的描述。我們如果希望最後的結局不是一面倒地說查理大爛人、活該等等,而是希望兩人都有更好的未來時,對於查理的描述就要破碎一點,一點一點地建立對查理人物的塑造,從許許多多片段的、不連續的故事開始,既有自私、不負責的感受,也符合紐約、洛杉磯兩邊跑的印象,讓我們在批判查理的同時,也對他帶有一絲敬佩與同情。

查理脆弱的身心其實不堪一擊

這類的描述很多,像是帶著小孩挨個挨個去找律師、硬是要過屬於自己的萬聖節、停電事件等,可以看到查理的性格上的缺陷,也有一些獨自的脆弱時刻,這些編排讓查理更像我們生活周遭的普通人一樣,不是高高在上、有才華的大導演,這也為之後查理的癲狂、謾罵與調查員的小刀事件埋下伏筆 ─ 原來查理是如此的脆弱不自信。

查理的自信是建立在他自以為對「現實」的掌握,就像他自以為掌握流暢的「小刀特技」一樣。幾乎每次都成功的特技魔術,卻因為「沒有收刀片」而劃傷自己,直接血流出來後還疑惑「我居然沒有收好刀片」,於是接下來的裝沒事、不痛;在他人看不到的背後開始痛苦、掙扎;在兒子又出場的時候匆忙翻身躲藏那實際上痛到不行、血流不止的傷時,其實就是他對於這段婚姻最好的寫照。

那些被刀傷划出的傷口其實就是這段婚姻故事,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是因為你沒把刀掌握好而直接劃下句點,你用的是刀,非常尖銳的刀,只要一次失誤,就會直接划破你那脆弱的肌膚,那千百遍成功的小刀特技只是象徵一次次自以為是的妥協,最後壓垮駱駝的稻草,也不過是自以為不小心失敗一次而已,但實際上你忘記你始終是拿著把刀在做實驗,以至於一次的失敗就血流成河。


Bobby is my hobby, and I'm giving it up!

But alone, Is alone, Not alive.

而在電影進到最後新生活的開始前,也特別用音樂劇《The Company》中的兩首歌曲〈You Could Drive a Person Crazy〉與〈Being Alive〉來描述兩名主角不一樣的狀態。有趣的是這部音樂劇是在談結婚的議題,彷彿兩個分處不同地區的人再透過歌曲表達自己的狀態。〈You Could Drive a Person Crazy〉中一個瘋狂的人卻又如此可愛,但我卻不得不放棄(Bobby is my hobby, and I'm giving it up!),象徵妮可即將迎來她新的生活,與音樂劇女主們疑惑男主是否打算要結婚剛好相反;而查理的〈Being Alive〉似乎在蓄他渴望回到那曾經被愛的時刻、有人常伴左右的時刻、有人可以一起度過難關的時刻,不要只是孤單、孤獨地活著,與音樂劇中最後對婚姻產生疑問而決定逃跑的主人公相反。

這兩首歌不僅出自同一齣劇,也把妮可跟查理即將面對新生活的態度有一個完整的收尾,而且電影設定上兩人的相遇就是因戲劇而結合,最後又似戲劇而收尾,其中巧妙與對白的呈現實在是恰到好處。而且在對導演的訪談中才發覺,其實劇中的對白基本上沒有即興的成分,也就是導演在劇本對現實的把握實在是非常的深入,並不是說因為導演有離婚的經驗、或者說演員有離婚的經驗就能夠如此完整的表達,因為他想呈現的不是關於婚姻中破碎、沒有切身為對方著想的個人心態,而是想要述說彼此之間的愛與聯繫,並不會因為離婚而輕易消失。

像是停電而幫忙拉大門的橋段,兩人中間就隔著一道「現實」的門、再度幫查理剪髮的橋段、蹲下來幫查理繫鞋帶的橋段等,其實都看的出來彼此之間的情誼,那仍然是愛,不只是亨利的爸爸與媽媽而已,只是更清楚知道彼此更需要的是什麼而已。

我們有時候需要的只是真實地對待自己,不是嗎?

我多渴望有人可以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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