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SMILE咖啡廳。
「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禹姗,更正確來說,陳禹沁盯著眼前的人,淡淡地回應。
程宇衫嘆了一口氣,攪動著手中的咖啡:「我和妳第一次見面,就是為了簽約,當初妳在姓名欄上填的是陳禹姗,而妳最後也如願進入希裘舞團的芭蕾部,並且當上了舞團第一位亞裔芭蕾首席舞者,可是那不是妳所想要的不是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禹沁雙手握拳,語氣有些緊繃。
「陳禹姗和陳禹沁明面上不合,但其實她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好到在陳禹姗自殺後,陳禹沁甘願抹去自己的存在,代替陳禹姗活下去,我說的不是嗎?」程宇衫盯著陳禹沁,明明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他眼神中的銳利卻像刀子般刺進陳禹沁的心中。
陳禹沁盯著他,僵硬的問:「你為甚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你已經畢業了,為甚麼會知道我和陳禹姗之間的事情,你是誰?」
程宇衫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帶了點苦澀:「也是呢,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妳,我是陳禹姗,妳高一時的對手兼摯友的親生哥哥。」
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已經泛黃的便條紙,遞給陳禹沁:「這張紙條,妳不會不認得吧?」
陳禹沁感覺自己像被潑了桶冰水,所有溫度自她的四肢百骸褪去,分明是氣溫舒適的咖啡廳裡,她卻覺得好冷。
那是陳禹沁幫陳禹姗的中國舞寫的小筆記。
「不可能......不可能......」陳禹沁搖了搖頭:「你.....不可能......你們不同姓氏,長得也不像......怎麼可能......」
「我從母姓,她從父姓,我長得像爸爸,她長得像媽媽,這都可以解釋的,如果我和她沒有關係,這張便條紙怎麼可能在我手上?這可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陳禹沁看著他,喃喃的問著:「所以......你在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所有事情了?」
「對,我知道妳是陳禹沁,知道妳是我妹妹最好的朋友。」程宇衫依舊是冷靜的回答著。
「不可能,不可能。」陳禹沁慘白著一張臉,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胡亂地抓過外套:「如果你約我來只是要亂說些甚麼,對不起我要先走了!」
說著,她就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逃避似的奪門而出。
「禹沁!」然而,人都還沒跑個幾步,她的手就被拉住。
陳禹沁渾身顫抖,她咬著牙大吼:「程宇衫你放手!」
「禹沁!」程宇衫吼得比她更大聲:「十二年了,妳代替禹姗已經活了十二年了,妳活得那麼痛苦,為甚麼連到了世界末日前了還不肯放過自己?」
「我沒有不放過我自己!」陳禹沁回過頭瞪著程宇衫,情緒激動的大吼:「是你為甚麼不放過我?為甚麼不讓我用陳禹姗的身分活到最後?陳禹沁死了,她早該死在十二年前!」
「妳擅自代替禹姗活下去,有問過禹姗的意願嗎?」程宇衫的語氣緩和下來,但他沒有放開手,只是很冷靜地看著陳禹沁。
「妳擅自活得那麼痛苦,妳有想過她的感受嗎?」看陳禹沁沒有回答,程宇衫再度問道:「禹姗是那麼善良的人,她若看到她最喜歡的朋友用這種方式活著死去,妳不覺得妳對她很殘忍嗎?」
陳禹沁的身體在顫抖,她看著程宇衫的眼眶逐漸泛紅:「那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不是妳的錯,禹姗在醫院都告訴我,誰都有錯,可是妳沒有錯。」
「是我的錯,那是我的錯!」陳禹沁的情緒再度崩潰,她雙眸充斥著淒絕,雙手拽住程宇衫的衣領,整個人潰不成堤:「是我的錯,是我想著如果我代替禹姗就好了,所以才會發生這些事情。因為我不想斷送跳舞的路,所以我是那麼卑劣的想著如果我是陳禹姗,如果我是她,我就不會不能跳舞了!」
「所以那些事情才會發生,是我殺死禹姗,是我殺死她的!」她低下頭:「程宇衫,陳禹沁犯下了這麼嚴重的錯誤,她沒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禹沁,妳看著我,」程宇衫雙手捧著陳禹沁的臉,讓她的眼神對上自己的:「十二年的那場舞劇主角,本該就是由妳擔任,那時我的母親身體非常不好,父親怕她撐不到禹姗高三那年的公演,所以才去拜託老師讓禹姗頂替妳的位置。」
「我們都自私的以為,只是一次的調換不會造成妳們的損失,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妳和妳母親之間的紛爭,我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件事情對妳的影響會有多大。」
「禹姗很對不起妳,我的父親也相當愧疚,這本該屬於妳的命,我們妄想改變,就會遭受懲罰,所以禹姗她從來從來都沒有怪過妳,甚至對妳依舊不吝惜指導她的態度而感到感謝。」
「她在離開以前曾經交代過我,妳一定會為此自責,所以要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妳。」程宇衫伸出拇指,溫柔地把陳禹沁的眼淚擦掉。
「禹姗會自殺是因為她不想要造成家人的困擾,與她朝夕相處的家人都沒有辦法阻止她結束生命的決定,如果妳說自己是罪大惡極,那我們呢?」
「禹沁,我很榮幸能和妳成為好朋友,謝謝妳願意一直包容我,保護我,照顧我。有妳在我身邊的每天,都是我相當快樂的日子,希望妳之後可以活得更快樂自在一點,我愛妳。」
「這就是禹姗離開前要我轉告妳的話,也是我一直很想告訴妳的話。」
陳禹沁呆呆的看著程宇衫,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落下。
「禹沁,若妳真的想要彌補妳的『過錯』,能不能請妳在最後的時間,做回妳自己陳禹沁呢?就當是為了妳自己、為了禹姗、為了......我,好嗎?」
「......為了你?」
「無論妳是陳禹姗還是陳禹沁,我心疼在意的人始終都是妳,我希望妳快樂。」程宇衫再度替陳禹沁擦掉眼淚。
陳禹沁凝望著程宇衫許久,她從十六歲到二十五歲這九年的光陰都和眼前的人一起度過。
她和他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禹沁,我很喜歡看妳跳中國舞,妳果然好厲害!」
「禹姗,妳為甚麼不跳中國舞啊?妳明明很喜歡的不是嗎?」
「禹沁,妳真的好像仙子哦~」
「禹姗,中國舞部需要其他分部的支援耶,妳要不要去啊?」
「禹沁/禹姗......」
一瞬間,那兩人的聲音彼此的回放在她腦海裡,形成錯落的線條,而在這綿延不絕的線條盡頭中,是年幼的自己堅定地開口:「我最喜歡的是中國舞。」
陳禹沁恍然的、遙遠的回想起了這一切,走到最後,是該返回原地,尋找自己最初的心。
她突然笑了。
笑得輕鬆,笑得快樂,是她這十二年裡,最為放肆的一面。
她看著程宇衫,眼淚就無法停止,可是她的唇角帶著笑意:「作為贖罪變回陳禹沁的第一步,我必須要跳一支中國舞的雙人舞。」
程宇衫看著她的樣子,也揚起了一抹笑容,他伸出手相當優雅的敬了個紳士禮:「那我能邀妳一起跳世界末日的最後一支舞嗎?」
陳禹沁笑得更加開懷,她將手搭在對方伸來的掌心上,輕聲地道:「我的榮幸。」
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無法挽回的經歷,或許惋惜,或許後悔,但不論是甚麼情感,終歸都會隨著世界毀滅而歸為塵埃。
而在短暫的時間裡,人能夠做的事情,只有盡力的彌補遺憾。
陳禹沁必須用最後的時間,去彌補她錯過十二年,屬於陳禹沁那空白的記憶。
以世界末日的最後一支舞作為起頭,同時也作為結束。
世界末日的最後一支舞 完
後記:
終於完結了,我是守信用的人~
這些日子感謝大家陪伴禹沁和禹姗的故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