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大唐天子的避暑之行,也隨著緊鑼密鼓的安排著。
為了宣示國內的和平,李淵決定持續如去年一般,前往終南山太和宮。
當然,只有少數人知道真相。就像仁智宮做為對抗突厥的前線指揮鎮,終南山太和宮則是以防萬一的避難所。大唐天子李淵,實是懼怕突厥再臨。
邊疆各地的警備與巡邏,也較往日更加嚴密。毫不意外的,就在五月季日,長安收到了突厥兵馬正逐步往馬邑集結的消息。
為此,李淵召集了對突厥第一戰將,長安人眼中的護國戰神……太子李建成進行初步商議。
李淵道:「突厥的動向,已有眉目。不過與往年相比,人數似乎較少,建成,你怎麼看?」
李建成道:「據兒臣所知,這些年突厥多半兵分兩路,由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分別率領。馬邑這邊的情況看來,很可能僅是其中之一。」
李淵點點頭:「塞外情報不足,往年皆由你與世民分頭迎戰。世民臨敵經驗豐富,擅長應變,不過難以控制也是事實。朕以為,此次或許讓他在仁智宮備戰指揮即可。」
李建成道:「父皇深謀遠慮,突厥小丑不足為患。只是世民近來身子不比從前,兒臣只怕他難當此大任。」
年初李世民中毒一案,最終以「秦王不勝酒力,禁赴夜宴收場」。李建成不希望鬧大,陳叔達同樣在報告李淵之後,請李淵把事情壓下來。
給的說詞是避免恐慌,實際上陳叔達私下把秦王在太子宮中遇害一事慢慢散布出去。李淵那邊越是粉飾太平,朝中大臣越是認為李淵跟李建成皆不可信。
南朝皇室出身的陳叔達,比起李氏父子這些新手還要明白:要扳倒太子,那得先扳倒皇帝。
李建成頓了頓,又道:「若以元吉代世民為將,與我及父皇三方配合,應也有奇功。」
李淵略為思索了一下,道:「也好,我這便下詔,先讓元吉接管天策府將士,整兵備戰。」
詔命未發,李建成已經將消息告知李元吉。
李元吉立刻迫不急待的去尋天策府中,他最中意的大將。
尉遲恭。
「皇上詔命將發,但小王自知,天策府諸將未必能服。」李元吉道:「若能得將軍相助,定是事半功倍。」
尉遲恭對於這樣的發展,並不感到意外。這幾個月來,皇上太明顯要架空秦王兵權。對於朝中的鬥爭,尉遲恭也是了然於胸。
如今看來,秦王這棵大樹是倒了。
良禽,自應擇木而棲。
尉遲恭道:「齊王素待小將不薄,能效犬馬之勞,乃小將夢寐以求之事……不過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只要秦王還在一日,局勢隨時可能生變。」
李元吉臉色微變,道:「太子有公卿支持,我有將軍撐腰,還怕他翻起什麼浪不成?」
尉遲恭道:「別的不說,要是太子與齊王遠征之際,小將僭越,皇上突然駕崩,遺詔秦王登基……扶蘇胡亥故事,想必齊王也是聽得熟的了。」
確實是這個理,大哥跟封倫怎麼就沒想到呢?李元吉的神色,漸漸變得怨毒。
不論是魏徵還是封倫,當然都計算過:以李世民在楊文乾之亂中的表現,他根本不可能去做弒帝假詔之事。
君子度君子,小人眼中皆小人,如此而已。
李元吉道:「將軍果然足智多謀,若有良策,還請告知元吉。」
尉遲恭若非胸有成竹,又怎會出言挑撥?
「小將以為,先下手為強!」尉遲恭道:「刺殺秦王,永絕後患。」
李元吉卻皺起了眉:「秦王長居深宮,如何能得手?」
尉遲恭道:「小將有計,能將秦王誘出……試想,秦王私出禁中,便是出了什麼事,也怪不了東宮,是吧?」
年初給李世民下毒一事,事後李元吉也是被李建成念了一頓。李元吉雖說不上聰明過人,也知道了找替罪羔羊的重要性。
「秦王若逢不測……」李元吉嘆了口氣:「我這做弟弟的,只能重用他生前的心腹,繼承他的遺志了。」
尉遲恭聞言一笑。他自然知道李元吉的考量,同樣的,他也不會傻到自己動手。
「只是秦王武藝高強,若不勞師動眾,恐怕難以制伏。」尉遲恭道,「要是動靜大了,事情怕就不美了。」
李元吉思索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我倒是知道,去哪裡借個人來對付他。咱們分頭行事吧。」
當晚,西宮承乾殿中,李世民便收到了尉遲恭的來信。
信中尉遲恭表示,李元吉三番兩次來說服自己,自己皆是大義凜然的拒絕。但近來身邊怪事迭起,只怕李元吉對自己不利,不能再為秦王效力。
如果李世民沒有收到消息,皇上李淵要把天策府兵權轉交李元吉,那這封信的意義其實也不大。此時兩件事交疊起來,李世民不能不推測,李元吉確實打算對尉遲恭下手!
一旦尉遲恭出事,天策府很快就會成為李元吉的私人所有:即使還有人敢違抗李元吉,肯定也會像尉遲恭那樣被收拾掉。
長孫無忌道:「尉遲將軍武功蓋世,一時三刻間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如果要穩住天策府軍心,我怕非得要世民你親自出面不可。」
李世民被軟禁宮中以來,對外聯絡事宜皆是長孫無忌處理。面對世家大族,朝廷公卿,長孫家的面子擺在那裡,倒是沒有問題。
可對於天策府將士而言?今天要是杜如晦房玄齡出面,還有幾分情面。長孫無忌不過就是個書記官,根本沒幾個人買他的帳。
更何況封倫私下做了手腳,若不是尉遲恭、秦瓊、段志玄三人堅持立場,恐怕不用皇上下詔,天策府早已人去樓空。
饒是如此,鼎折一足則不立。就怕太子黨也是看準了,才步步緊逼尉遲恭。
問題是,李世民又怎能出宮?
「便是趁夜潛出,來去是個問題,誰又能保證一夜之間能解決?」李世民道。
「一夜不能解決,我長孫夜知道怎麼解決。」
長孫夜以手托腮,看著大哥跟丈夫愁眉不展的樣子然後賞他們個痛快,是長孫夜近來最大的娛樂。
李世民跟長孫無忌齊齊轉過頭去,經過這些日子,他們隱約明白,長孫夜的聰明機變,恐怕不下於天策府中任何一個謀士。就是那脾氣,非得等到他們困窘至極才願意開口。
長孫夜看兩人十分配合的露出一籌莫展樣,不由得笑得花枝亂顫。
「明天開始,我就不來啦。」長孫夜喘了口氣:「秦王妃病重,秦王向皇上告假探病,你們說行是不行?」
李世民一拍手,道:「當然行!妳這招怎麼不早拿出來?」
長孫夜伸出一指,輕輕按在李世民胸口上:「你這輩子有比被鎖在這裡更聽我話的時候嗎?我幹嘛放你出去?」
李世民哼了一聲:「我們是為了國家大事操煩,誰有空理妳這些小女兒家心事?」
長孫無忌忙打圓場道:「世民,裝病這招本就可一不可再,你該慶幸之前我們從來沒用過才是。」
長孫夜也不理丈夫微怒的模樣,轉身而去,哼起了小曲:「沒有小女兒心事,誰能有國?誰能有家?」
李世民只是愣在當場,久久不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