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2|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企鵝的憂鬱》:後蘇聯時代的超現實悲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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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知道《企鵝的憂鬱》是因為在報導者報導者看到了此書作者安德烈.克考夫的專訪。那時就對這書名印象深刻,之後在台北一間書店瞄到,便好奇地買回家一探究竟。

    讀完感覺有點微妙。安德烈.克考夫的文字給我一種偏冷的感覺,有種微微的疏離,但又不時會透出些溫度。有意思的是,在這樣乍看偏「實」的敘事語調下,講的故事竟有點超現實,還混雜著緊張懸疑與黑色幽默等元素。講來複雜,但很好看(笑)。以下簡單聊些心得。

    【天上掉下來的爽差?】

    故事的主角維克多是位無名作家,不斷到處找報社兜售他的短篇小說,卻處處碰壁。有一天,他接到了來自首都新聞報總編輯伊格爾.羅夫維奇的邀約。沒想到,這位總編輯居然是想找維克多來當一名「訃聞記者」。

    這工作不但酬勞豐厚,而且工時自由,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爽缺。要求也不複雜,就只是要維克多為一些「名人」編寫緬懷文。比較特別的是,要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寫,而且只用假名發表。雖然隱隱感到有些古怪,但維克多還是迅速接下,畢竟酬勞實在太香了。

    很快,維克多便習慣了這份「記者」工作。報社會提供這些「準亡人」的資料給他參考。維克多甚至有機會「專訪」他打算寫緬懷文的人,或是到其他城市「取材」。對維克多而言,即便這不是他想寫的小說,但依然是種「創作」。這邊揀篇給大家瞧瞧:

    作家兼國家議會副主席亞歷山德.亞可尼茨離我們而去了。議會廳第三排的那張皮椅空了出來,不久就會有人補上,但亞歷山德.亞可尼茨的許多知交舊識的心將被掏空一塊,留下深刻的失落……

    然而,爽差的背後當然沒有那麼單純。如人類米沙(後面會解釋為何要強調人類)說的:「你的東西遲早會發表……」換言之,維克多的訃聞不只是純然幻想,而是會未來「擇時」實現。

    更毛的是,這份工作還有生命危險。一位同報社的記者就遭到槍殺。總編還曾打給維克多要他暫時別到報社,非必要也別出門。面對這些,維克多雖然充滿問號,但總編輯卻只和他說少知道點比較好。甚至還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

    只有當你作的這件事和你這個人都不再有用處了,你才會知道事情的全部。

    隨著故事的發展,維克多受到了人類米沙的「強迫」請託,開始照顧起桑妮埡。之後又與來照顧桑妮埡的妮娜相遇相戀。原本孑然一身的他有了羈絆,但陰影卻不斷靠近……整個故事就這樣帶著點古怪、壓抑又懸疑的氛圍。讀的時候彷彿透過一層髒髒的霧在看這個故事。隱約覺得哪裡有些齷齪陰暗,但又摸不清頭緒。只能跟著維克多磕磕絆絆地前進、探詢。

    【憂鬱症的企鵝】

    除了抑鬱的懸疑外,本書最大的亮點當屬書名中的「企鵝」了。這可不是什麼隱喻,主角維克多真的養了一隻名叫米沙的企鵝(這就是為什麼前面要強調人類米沙,不然會跟企鵝搞混)。

    這對人寵是在動物園相遇的。當時動物園正在分送動物,將飢腸轆轆的動物送給能餵飽牠們的人。維克多便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將把米沙帶回家。覺得書中的形容很詩意:

    他前一周才被女友拋棄,覺得很寂寞,但米沙也有牠自己的孤單,於是兩個就這樣互相寂寞著,感覺更像彼此依賴,而不是親密夥伴。

    當下看的感覺是這個設定也太妙了吧,企鵝這種生物真的可以這樣自己在家養嗎?(好吧,我認真了……)更妙的是,米沙還是隻有「憂鬱症」的企鵝。這資訊是「企鵝學家」皮德佩利告訴維克多的。這個皮德佩利也是個奇人,原本他就在動物園負責企鵝,當企鵝們被動物園送走後,他也被開除了。小惡劣的是,他居然連所有相關的研究文件也都一併幹走。

    但皮德佩利對企鵝確實是充滿了愛。在他眼中(好吧,可能是根據他的研究),企鵝很會辨認情緒也很會記恨,是種心靈比貓狗更複雜的智慧生物。透過他的手稿,維克多才對米沙有了更多的認識。

    關於企鵝的奇妙事還沒完,因為維克多帶米沙參加了皮德佩利的葬禮。之後居然有人來找維克多,希望付錢邀請米沙參加葬禮,一種吉祥(?)物的概念。最後,維克多甚至直接放米沙去參加喪禮,形成一種「企鵝租用」的服務。

    當然,這隻企鵝不單只是帶來這樣的黑色幽默而已。讀到最後會發現,米沙對整個故事其實相當重要。這邊就賣個關子,不雷大家囉!

    【一部活歷史】

    安德烈.克考夫形容這本書是部「活歷史」:

    書中所有的人都還活著,生活在我們身邊。我有時會想他們現在過得如何。誰成了難民,誰去了前線,誰出了國?

    讀完的當下,除了覺得好看,也覺得好像需要補充些相關的歷史知識。關於這故事的背景,從安德烈.克考夫在自序似乎可以略知一二:

    《企鵝的憂鬱》充滿黑色幽默,關於蘇聯解體後戲劇化的頭幾年,關於當時的困苦、企鵝米沙的寂寞,還有維克多的寂寞,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適應新生活。他不理解其中的規矩。

    從這樣的敘述看來,《企鵝的憂鬱》的背景應該是蘇聯解體後的烏克蘭。很喜歡書中的這段描述:

    生活背後的機制似乎崩壞了,他不再知道如何面對過去熟悉的事物,從烏克蘭麵包到公共電話都是如此。在每個表面之下,每棵樹木和每個人的內在,都藏著某個陌生的東西。一切看似真實的表象只是童年的遺物。

    而這樣有點斷裂、找不到方位的狀況,其實也是「企鵝」這樣奇妙設定的由來。報導者的專訪中是這樣說的:

    對他而言,群居性的企鵝最能象徵活在前蘇聯時代的人們,做什麼事情都要集體行動,一旦脫離了群體,就會迷失、惱怒、無所適從,就像他成長於蘇聯時代的父母世代的心靈圖景,猶如失根的企鵝,在蘇聯解體之後感到巨大的失落與被遺棄

    雖然書中有些超現實的部分,但真實的歷史或許更離奇吧?安德烈.克考夫自序中帶著點自嘲地說,烏克蘭這國家與其他穩定國家不同之處在於:這裡什麼都更誇張、更不成比例。在我看來,這個故事大概是想用這樣有點超現實的陳述手法,投射出那個荒誕斷裂的歷史片段。

    老實說,我對這段歷史其實了解甚微。硬要類比,好像有點白色恐怖的氛圍,但又不大相同。或許之後找些相關的書來看,再回頭欣賞這本書會更有感。

    【後記】

    在一間書店結帳時,店員很開心的跟我說:「謝謝你買這本書!」有點不好意思(我才要謝謝你們讓我遇到這本書)。記得她還有跟我大力推薦《獨裁者的廚師》,之後有機會再找來看!

    看介紹說,《企鵝的憂鬱》完成後,安德烈.克考夫曾收過一百多封出版社的拒絕信,最後他決定自費出版,結果一年內就賣了超過七萬五千本。至今,這本書已經翻譯成三十多國語言。頗為勵志!

    難過的是,安德烈.克考夫說,在他一九九五年寫這本書的當下,所有的人都覺得最壞的時刻已經過去。但荒謬的歷史總會不斷重演, 眾所皆知,2022 年俄羅斯侵入了烏克蘭。安德烈.克考夫提到,常有人會問他還能為烏克蘭做什麼。他的答案是:多介紹烏克蘭的書。透過閱讀,就能知道烏克蘭與俄國哪裡不同,就會知道烏克蘭人希望什麼、寫些什麼。書中他如是說:

    你們要是對烏克蘭和烏克蘭的歷史一無所知,就不會了解這場戰爭的原因,不會明白烏克蘭人為何要挺身捍衛自己的國家。

    想來,這些建議對與烏克蘭處境有些相似的台灣也是很受用的吧。最後想用報導者專訪中安德烈.克考夫給台灣人的話作結尾:

    我希望台灣的公民珍視並保護他們的自由、熱愛他們的土地,讓全世界更加認識!我數年前曾造訪台灣,非常樂意在多年後重返,更加認識台灣的文化與傳統。

    希望台灣人也能說出更多讓世界看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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