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調景嶺列車即將到達,請先讓車上乘客落車⋯⋯」觀塘站的月台上好像每一寸都被冰封,地面似冰川般冒着寒氣,月台幕門玻璃似寒冰般剔透,列車進站颳來的勁風也帶着極地的味道。
現在是午夜十二時十分,我算好了,這班列車正是往調景嶺的末班車。曾幾何時,我是這末班車的常客。
妳很喜歡看電影,尤其愛在晚飯後到電影院,散場後,我會和妳在商場內閒逛,特意在午夜才進站乘末班車回家。我曾問妳:家人不介意妳這麼晚才回家嗎?妳說家人不太理會這個問題,我再沒有追問下去。由於在午夜回家,我可以理據充份地送妳回去,妳也從不拒絕。
末班車的乘客不多,我們又總是走到車頭上車,面 對空蕩蕩的銀色座位,早已是司空見慣了,我們在調景嶺下車,走到對面月台登上往寶琳的列車。通常對面的列車都很準時,乖乖地開着門等。
有一次我們上車後,列車關上門緩緩開動,你卻掩着口、按着我的肩膊暗笑。
「妳在笑什麼?」我不解地問。
「看,那個男人趕不上末班車,他的焦急神情真滑稽!」妳說完,指了指月台上那人影。
我回過頭望向幕門外,隱約看見一個穿襯衫的男人在捶打玻璃幕門。不錯,我們坐上往調景嶺的末班車,轉乘的也是往寶琳的末班車。
每次妳再想起那個趕不上列車的焦急男人,妳都會掩嘴暗笑。我看見妳偷偷地邪邪地笑,知道妳又在取笑那人,便說:
「假如有天我們趕不上末班車,車上的人也會這樣取笑我們吧。」
妳板起臉孔,裝作嚴肅地向我再三強調:「我一定不會像那男人一樣焦急狼狽!」
我便強行說妳會一樣焦急狼狽,然後妳又立刻否認。於是整晚我們就在「妳會」、「我不會」之間不斷糾纏,直至一方抵受不住,要求轉換話題。
到了寶琳站,我陪伴妳多走十分鐘路程,送妳回到屋苑前。鐵路的末班車早開走了,回去時我改搭鐵路站外的通宵小巴回家。
我們的約會通常在晚上,所以妳曾說:我們是一對生活在午夜的情侣。對我而言,我認為我和妳,更是一對生活在末班車的情侶。我們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存放於「零四一」號末班車的第一節車廂中。平日我不太留意列車車頭右上方的橙色列車編號,是妳告訴我,我們向來乘坐的末班車編號是「零四一」。自此,我常常留意日間乘搭的列車編號,總沒有一次遇上編號是「零四一」的列車,也許「零四一」是作為末班車的特别嘉許吧!
有一晚,妳如常地約我吃晚飯看電影,這次看的是《鐵達尼號》立體版。電影放完後是十一時五十分,我慢慢地向鐵路站走去。妳忽然很嚴肅地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們會結婚嗎?」
我非常清楚我回答了什麼,那是一個令我一生懊悔的答案。
妳以沉默來回應我的答案,我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末班車進站了,我正邁步上車時,妳攔住了我,說: 「這晚你不必送我。」
妳決絕的眼神使我無法違反妳的命令,就在車門關上前的一瞬,妳鬆開了我的手。我目送着「零四一」號末班車離站,然後掏出手機,撥電話給妳。妳沒有接聽,妳再沒有接聽,妳永遠沒有接聽了。觀塘站的月台上好像每一寸都被冰封,地面似冰川般冒出寒氣,幕門玻璃似冰一樣透明。
有幾次,我刻意地等待末班車,只想碰見你,只是再也碰不見。
今夜,正好五年了,五年前的這一夜,我們一起去看過《鐵達尼號》立體版。現在是午夜十二時十分,我算好了,這班列車正是往調景嶺的末班車。
「往調景嶺列車即將到達,請先讓車上乘客落車⋯⋯」曾幾何時,我是這末班車的常客。
寫於2015.2.5,2024.6.13略加潤飾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