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7|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如果一個人永遠自戀那就完了」

二戰期間的一九四三年三月廿六日,她出生於大陸西南城市重慶一個知書達禮的基督教家庭,父親是律師,母親是家庭主婦。

二戰結束後,一家人搬到東部的南京,在一九四九年共產黨革命武裝取得勝利的前夕逃到台灣。

學生時代的她很不安分,在作文中寫,「想成為一個撿垃圾的人,這樣就可以在街上閒逛,發現被別人丟棄的寶貝。」老師說她「簡直一派胡言」,要她重新再寫,結果她變本加厲,「想當一個賣冰棒的小販」。

她的數學成績常得零分,一九五五年,國中二年級第二學期,她發現數學老師的每次小考所出題都是課本後面的習題,為了不要留級,她將題目背下來,接連六次小考都是滿分。數學老師開始懷疑她作弊,她說:「作弊,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是老師,也不能這樣侮辱我。」數學老師便出題叫她作答,結果又得零分,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用毛筆在她的眼睛周圍畫了兩個代表零蛋的大圈。

第二天她昏倒在教室。此後,出現嚴重心理障礙,常逃學,到三張犁公墓看小說,休學,隔年一度復學,仍經常逃學到圖書館看書,後正式退學。

剛休學時,父母將她轉入台北美國學校,後來學插花、鋼琴、國畫,和名家黃君璧習山水,向邵幼軒習花鳥;她喜歡看書,父親就教她背唐詩宋詞,看《古文觀止》,讀英文小說,包括《飄》和《基督山伯爵》。

遇到恩師顧福生

罹患憂鬱症期間,她處於自我封閉,曾傳出割腕自殺,也曾看過心理醫師,但一週一次的心理治療並無幫助,姊姊的朋友正在隨「新潮畫派」畫家顧福生學習油畫,她非常羨慕,於是也隨顧福生習畫。

多年後,她在〈我的快樂天堂〉一文中憶及初見顧福生的情景:「許多年過去了,半生流逝之後,才敢講出: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裡提著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麼叫做一見鍾情,那一霎間,的確經歷過。」

當時,除了父母,顧福生成為唯一能與她溝通的人。初始,顧福生教她素描與水彩畫,當她認為自己沒有繪畫天賦時,顧福生鼓勵她往文學領域發展,除了引介《筆匯》與《現代文學》雜誌,還將波特萊爾、左拉、卡繆、陳映真等作家的作品介紹給她,開啟她對當時台灣文壇的認識,幫助她找到自己的方向。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她寫的一則人鬼戀故事〈惑〉,經顧福生推薦,在白先勇主編的《現代文學》雜誌第十五期發表,給她帶來極大的鼓勵,開始向報章雜誌投稿,一九六三年在《皇冠雜誌》十九卷第六期發表〈月河〉。

她給自己取的英文名字「Echo」,即源自恩師顧福生的英文名。因她仰慕白先勇的同學陳秀美,顧福生亦介紹陳秀美作她的朋友,鼓勵她走出自我封閉的生活。

從此,她打開自我封閉,改變了一生。

自戀與初戀

一九六四年,陳秀美鼓勵她向文化學院(今文化大學)董事長張其昀申請作沒有學籍的選讀生,獲張其昀特許,至該院哲學系作選讀生,沒有高中學歷的她成績優異。

陳秀美當時覺得她很自戀,曾以她為原型,寫了一篇小說〈喬琪〉。

文化學院教授胡品清對她的印象是:「一個令人費解的、拔俗的、談吐超現實的、奇怪的女孩,像一個謎。」

而她在文化學院時,仰慕同校以「舒凡」為筆名出版兩本書的才子梁光明,兩人開始交往,梁光明升大四時,大三的她以申請去西班牙留學,逼梁光明作出承諾。

兩蔣時期的臺灣,長期處於戒嚴之中,依據相關法條,只有持外交、公務、普通三種護照的人員才得出境,而普通護照的申辦事由,僅限定「探親、留學、商務」,且審核單位若干,最後一道關為情治機關臺灣警備總部,經層層審核,當時能夠出境者僅少數者——留學生、外交官、異國婚姻者及他們的一等親,普通民眾根本無從出境。

及至一九七八年十一月,當局才同意將觀光列為核准出境事由,除未服兵役役男及後備軍人外,普通民眾可申請觀光,但每年僅限兩次,每年觀光時間不得超過三個月。隔年,一九七九年一月九日,臺灣第一本觀光護照由吳姓女士獲得,代表當局鬆綁民眾出境的第一步。

1979年1月9日,第一本觀光護照獲取者吳女士。台灣新生報記者攝

因此,一九六七年的她,惟獲西班牙留學簽證,才得以離開臺灣。但辦妥出國手續後,她與才子的初戀也隨之無疾而終。

在她離開臺灣一個月後,胡品清教授在〈斷片三則〉之一描寫她:「喜歡追求幻影,創造悲劇美,等到幻影變為真實的時候,便開始逃避。」

多年後的她亦坦承:「我過去的東西都是自戀的。如果一個人永遠自戀那就完了。很多人可以看到我過去是怎樣的一個病態女孩。」

遊學

她赴西班牙後,先學西班牙文,半年後入讀馬德里大學文哲學院,遇見中學生荷西·馬利安·葛羅;

後就讀於德國歌德語文學院,又到美國芝加哥伊利諾大學,本想專攻陶瓷,後來在法律圖書館打工。留學期間,她不時把握機會打工賺錢,做過西班牙馬略卡島導遊、德國商店香水模特兒、美國圖書館員等,遊歷過東德、波蘭、南斯拉夫、捷克、丹麥等國。這期間也交了幾任男友:在西班牙時的一名日裔富商同學、在德國時的一名德裔同學(後來成為外交官),以及在美國時的一名台籍留美博士生,但均不了了之。

至一九七零年,應張其昀之聘,她返回文化學院,任教德文系、哲學系,也在政工幹校與實踐家專教課。

看到《國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雜誌上一篇關於撒哈拉沙漠的文章,她想去那裡旅行,穿越撒哈拉沙漠,在那個無法出境觀光的年代,朋友們只能認為她是在開玩笑。

父親鼓勵女兒一起打網球,在網球場上,他們認識了一位年齡較長的德國教師,她與之相愛,一年後,答應了德國教師的求婚,一起訂制了結婚名片,孰料,當天晚上德國教師心臟病突發猝亡。傷心欲絕的她服下安眠藥,被救回。十七年後憶及此事,她說:「那盒名片直到今天還沒有去拿。」

撒哈拉的生活

意外的打擊,使她於一九七二年再度遠走西班牙,與荷西·馬利安·葛羅重逢,此時的荷西已大學畢業,服完兵役,也有了潛水師證照。因她對撒哈拉沙漠情有獨鍾,荷西在西屬撒哈拉磷礦廠找到工作。

一九七四年,她穿了一條麻布裙,腳蹬一雙涼鞋,帽子上別一把香菜,與荷西一起在沙漠裡步行近四十分鐘,在撒哈拉的阿尤恩法院結婚,「沒有用皮包,兩手空空的。」荷西送給她的結婚禮物,是他花了一番功夫在沙漠中找到的一副完整的駱駝頭骨,她非常喜歡。

她開始了在撒哈拉的生活,荷西上班後,天氣炎熱,她呆在家中,臺灣《聯合報副刊》主編平鑫濤向她約稿,一九七四年十月六日,一篇標題為〈中國飯店〉的作品於《聯合報副刊》刊出,作者署名「三毛」,文中說,廣袤的撒哈拉沙漠是她的「夢中情人」,文筆幽默流暢,這篇以撒哈拉沙漠作為背景描寫自己異國婚姻的作品,與當時副刊其他文章截然不同,吸引了大批讀者。

歷經兩度情感上的打擊,她的文字已不再自戀,描寫生活,卻顯得樂觀開朗又有趣。此後,充滿異國風情的作品源源不斷在《聯合報副刊》刊出,後集結出版《撒哈拉的故事》、《稻草人手記》和《哭泣的駱駝》等書,大受全世界華人讀者歡迎,歷久不衰。

「我舉目望去,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嗚咽的吹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正是黃昏,落日將沙漠染成鮮血的紅色,凄美恐怖。近乎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熱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轉為一片詩意的蒼涼。」

在那裡,她受西班牙詩人作品的啟發,寫下英文詩《Platero and I(小毛驢與我)》,臺灣音樂人李泰祥很喜歡,將這首英文詩譜成曲,民歌手楊祖珺譯成中文,並經她同意,稍事改詞,成為歌曲〈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她成為華人知名女作家「三毛」。

一九七九年,歌手齊豫演唱的〈橄欖樹〉發行,風靡一時,但身為潛水員和水下工程師的荷西卻在一次潛水事故中喪生,三毛悲傷欲絕,一九八一年回到台灣。

歷久不衰

三毛曾寫過「東柏林一日遊」,述及邂逅一位當地英俊青年,短短幾小時即陷入熱戀,臨別之際難捨難分,在車門兩邊互握著手,直到車門徐徐關上,兩人的手才分開。後來白先勇、齊邦媛、陳若曦等作家赴西柏林參加一個文學盛會,順便遊覽東柏林,返程時上了火車,眾人皆已落座,惟齊邦媛立於車門,說想要感受一下三毛所寫的情境,說完,車笛響起,不到五秒,車門喀嚓關上。

白先勇亦曾表示:「三毛創造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瑰麗的浪漫世界;裡面有大起大落生死相許的愛情故事,引人入勝不可思議的異國情調,非洲沙漠的馳騁,拉丁美洲原始森林的探幽——這些常人所不能及的人生經驗造就了海峽兩岸的青春偶像。」

解除戒嚴令後,一九八九年四月,三毛回到她在大陸的出生地,這次旅行啟發她寫下了後來名為《滾滾紅塵》的電影劇本,這部電影於一九九零年上映。

一九九一年一月四日,三毛在台灣一家醫院去世,享壽四十八歲。

長期與三毛合作的皇冠出版社,於二零一零年出版了三毛的作品集。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布盧姆斯伯里(Bloomsbury)出版社在英國推出《撒哈拉的故事》英譯版,該版亦於二零二零年一月在美國推出,譯者傅麥說,這是三毛所有作品的第一部英譯本,並認為「她能在中文創作中如此長盛不衰,實在非同一般,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她的寫作風格與習慣,在Twitter和Instagram上,與自我推銷、過度分享的這一代人產生了共鳴。」

二零一九年十月二十三日的美國《紐約時報》,以〈「流浪作家」三毛:撒哈拉、愛情和死亡〉為標題,寫道:「她的散文介於回憶錄和小說之間,有一種讓人想起垮掉一代詩歌的簡潔優雅,同時它們又是輕鬆愉快的,與她的家鄉台灣當時所處的『白色恐怖』戒嚴時期相比,這是一種不尋常的品質,那時許多反對國民黨政府的人士正被監禁或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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