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巨流河」一書引起華人世界廣大共鳴的作家、翻譯家齊邦媛,已於二零二四年三月廿八日凌晨辭世,享嵩壽一百零一歲。
齊邦媛一九二四年生於中國東北,遼寧鐵嶺人,一九四七年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後,因父親好友的關係,獲得台灣大學擔任外文系助教的機會,此後,在台致力於外文教育,一九八八年自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任內退休受聘為台大榮譽教授,一生作育英才無數,其為人師表、文學風範都讓人無限追思。
齊邦媛心繫台灣文學,稱這是「我們的文學」,但遭到一些大中華派的指責,也曾遭遇過本土老作家不跟她握手的窘境:「妳會說台語嗎?」而她對台灣文學有明確的定義:「自從有記載以來,凡是在台灣寫的,寫台灣人和事的文學作品,甚至敘述台灣的神話和傳說,都是台灣文學。世代居住台灣之作家寫的當然是台灣文學;中國歷史大斷裂時,漂流來台灣的遺民和移民,思歸鄉愁之作也是台灣文學。」
一九七二至一九七七年任職國立編譯館期間,她編譯「中國現代文學選集」,頂著當局壓力推國民中學教科書改革,剔除了一些政治色彩濃厚的作品,將本土作家的優秀作品編入教科書。
齊邦媛也曾擔任美國聖瑪麗學院、舊金山加州州立大學訪問教授及德國柏林自由大學客座教授,專門講授台灣文學;編選、翻譯、出版多種文學評論,將西方文學引介至台灣,為台灣引進了文學思潮;更是首位為台灣文學搭起與世界溝通橋樑的譯者,長年擔任「筆會季刊」主編,與學者合作一系列「台灣當代中文文學」英譯計畫,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英譯推介至西方世界,成為推動台灣文學評論及翻譯先驅,為日後台灣文學作品推向國際奠定厚實基礎,也為台灣文學史帶來深遠影響。
齊邦媛還催生出位於台南的國立台灣文學館,並在館內成立「台灣文學外譯中心」,親自於牌匾上提筆落款,鼓勵文學館繼續為台灣文學外譯工作努力。
最為人稱道的,是她八十歲自行安排住進養生村,在嚴格自律之下,息交絕遊,不理睬他人搭訕,只見非見不可的人,歷時四年半,完成二十五萬字的長篇回憶錄「巨流河」,鼓舞無數讀者,引發重大迴響。對「一個人老後」的豁達安排,她展現強大的創作力及生命力,令人感佩。
她慶幸自己的一生「活在愛當中」,尤其父母的慈愛,更成為她寫成「巨流河」的動機。在完成了「巨流河」的寫作後,她說,「當我記下了今生忘不了的人與事,好似看到滿山金黃色的大樹,在陽光中,葉落歸根」。作家楊照則說:「一直到政治解嚴,一直到倖存者如齊邦媛,鼓氣也無不賭氣地終於寫出自己的、家族的記憶。」
生前談到抗戰時,她無法像現在年輕人那麼平靜,「我心上刻滿彈痕」,自述十三歲到二十一歲,「一個女孩最漂亮的時候,卻是在戰爭中不斷逃難,食衣住行樣樣短缺,只記得一天到晚都挨餓,只能吃少量的白飯,搭配豆芽菜、空心菜果腹,每天只有挨餓和恐懼。」在南京時躲避空襲,日軍早晚疲勞轟炸,正值青春年華的她,卻最不喜歡滿月,反而希望天天下雨,「只求飛機來不了」。
對於在艱苦的八年抗戰之後,終於取得勝利,卻又馬上捲入國共內戰之中,最後不得不撤退來台的歷史,齊邦媛則充滿憤慨。
齊邦媛的先生羅裕昌有「台鐵電氣化之父」之稱,曾任台鐵前副局長,當年日夜投入鐵路電氣化工程期間,卻遭到白色恐怖調查,連續幾個星期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還得寫「自白書」至午夜,後由鐵路局長力保才得以倖免。
「巨流河」出版後,她突然收到少女時期鍾情的對象張大飛同袍的來信,向她說明張大飛的死亡原因,令她意外與震撼,這是寫書時未曾預料的,「像張大飛和我先生這一類人,並不是容易的,我碰巧遇到這些有特別能力和決心的人,他們所做的事情,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齊邦媛曾隨夫君居於臺北市麗水街的台鐵日式宿舍區,二零一五年九月,因臺北市政府即將拆除這片舊宿舍區,多位藝文界人士與國民黨洪秀柱呼籲將此處設為「齊邦媛故居」,齊邦媛則於報紙刊登聲明啟事:「本人確曾以台鐵眷屬身分住在該處多年,但民國九十七年先夫臥病後,本人即依約將該宿舍親自返還台灣鐵路局,並未於其中留有任何文物」,「此次無端捲入,本人至感困擾,特此聲明該處早已與本人無任何關聯,尤其並無任何擬將之保存為本人故居或作為紀念館之心願或主張,尚祈鑒察」。
齊邦媛在養生村的浴室裡,擺有各式小玩偶、玫瑰等小飾品,她亦十分注重形象,「我每天都努力讓自己漂亮!」年過八十接受訪問時,一定塗上口紅,配上一頭雪白髮絲,優雅而知性,「我已經八十歲了,能好看到哪裡去,只是不希望出現張牙舞爪或神情憔悴的模樣,那不正坐實了一般人對獨居老人的刻板想像嗎?」那一刻,有著雪白捲髮的她,臉上卻是少女的神采。
齊邦媛的一生,就如巨流河,但她生前卻謙遜地說,「一生慶幸,見證了台灣孕育出當今華人世界最豐饒的文學果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