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世界－第一功臣裴寂】

實際說起來，裴寂應該算是「李淵」的第一功臣，奇妙的是，當李世民登基為皇時，仍是以裴寂為首功。但在後來的凌煙閣功臣，以及眾多的李世民傳奇故事中，裴寂怎麼看也不是那樣重要的角色。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也。」

蒲州是李淵稱帝之後跟北周用的名字，這地方大部分的時間都叫河東郡。

河東裴氏吹到上古就多餘，講白了其實就是裴秀給家族點了這盞燈。作為西晉開國八公（爵為公，官亦為公）之一，光宗耀祖的程度自不一般。而命運最可笑的部分，大概就是河東裴氏大興大旺，開枝散葉之後，裴秀這支就不見了。

不過，這也更讓我們看清，世族的架構開始大大改變。

其實你看懂中國文人的把戲，那些小心思就顯得可愛了。

裴寂傳起不記河東而用蒲州，就明顯今天的主角不是當時河東裴氏比較強盛的派系。李淵剛把河東改成蒲州時，還把治所定在裴寂老家。也算是幫得很用心。

尉遲敬德跟高士廉的父祖，都會寫明是哪一朝的大官，但裴寂這邊就是一個國防布蓋上。《周書》查得到他阿公的名字，給北周紀厲王宇文康殺了。用到厲這個字就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主。

爸爸裴瑜（裴孝瑜）則不知道在哪裡：別說我們不知道，裴寂自己都不知道。

他還沒小學畢業就成了孤兒，由「諸兄鞠養」。

雖然剛進唐朝，不過這個世族開局讓我警覺到，諸兄未必是指裴寂的哥哥，也有可能是族兄長輩。基本上用到「諸」，你就知道裴寂是顆皮球，讓人踢來踢去的。

鞠養的鞠不是皮球啦，剛好而已剛好。楊雄有說過，「台、胎、陶、鞠」都是「養」的方言，戰國時主要是「陳楚韓鄭」會說鞠。

雖然裴寂不受家族待見，不過裴氏的能量遮住河東整片天都不難，十四歲的裴寂，很快就得到了一份州主簿的工作來養活自己。

對，十四歲，你看大家多不想養他。

重複提醒，隋朝的州基本是東漢郡級，實際管轄範圍更小。主簿是個不錯大的職務，但當官的薪水從來不是拔尖的。更別說裴寂只是做工「補州主簿」，並非真實領官。

當官的好處，在於各種方便，更多時候就是收點好處，與人方便。消息靈通，與人方便。你好我好大家好。基本上還輪不到州主簿好。

再加上，若是裴寂的諸兄來討方便，裴寂能收什麼好處？

一直到入隋，裴寂進了京師在左親衛輪值，都還是家無自業的窮人一枚。

他雖然體格不錯，臉型基本也威武，但眉目稀疏，一看就是個倒楣仔。因為很窮的關係，裴寂每次都是徒步去大興（長安）。

酷，每次。這樣看起來隋朝的禁軍，都是當一段時間回家一段時間的。唐朝的兵是每月輪番，用這規則的話，裴寂就是要去京城當一個月的兵，然後回家，等下一輪再去當一個月。（二十歲開始服役，六十免役）

兩輪之間有多久就要看兵員有多充足了，比較像我們的教育召集，持續維持戰鬥能力。

因為是這樣的軍制，所以軍官也是一樣，只是低級軍官可能去一次教召要帶三輪兵，高級軍官要當個幾年。

沒意外的話，裴寂就是在服役期間認識李淵的，給李班長帶過這樣。

喔，裴寂在這些旅程中，一度去華山廟拜拜，希望能夠脫離貧困，然後就真的做了吉夢，神仙表示三十歲後他的運勢會上升。

後來，裴寂就當上了齊州司戶。

這個齊州是山東沒錯，司戶就功曹底下管戶口的。隋制不清不楚，這是看唐代的。

唐朝啊，真的是跟世界接軌。漢代的功曹就是一個名詞，老實說功三小的沒人知道。但唐就給你功曹司功，倉曹司倉，管什麼就什麼曹。

功是什麼？考績評核，人事部的。

先前的禁軍左親衛不是裴寂的官職，只是他的「役別」。隋的地方制來說，功曹尚在主簿之上，但沒道理主簿要服兵役功曹不用。

在裴寂的小故事中有提到，他在當兵的時候被挑選為文職。大概就像我們被挑上當參一當政戰，幹得不錯上面問你要不要簽下去，從此才讓裴寂成了一個真正的「官」。

然而，改變他命運的，肯定是楊廣的登基。

「歷侍御史、駕部承務郎、晉陽宮副監。」

一個河東裴氏不待見的小咖，為什麼會因著楊廣上位逐漸不同？有時候我覺得我運氣真的不錯，當然，未必是正確答案，就參考一下。

我注意到的是，楊廣的南征，帶回了僑姓裴氏。跟東晉下江東的河東裴氏，跟著楊廣回來，隨著煬帝偉大。

關鍵人物是裴蘊。

沒意外的話，河東裴氏到底是該喜迎爺爺回家。只是爺爺如果沒組織一些自己人，那也不會成為大業五貴之一了。

巧的不得了的是，裴蘊飛黃騰達的功績，正是重整隋朝戶口大成功。

於是，裴蘊升上了御史大夫。御史臺的大主管。而在齊州管戶口的裴氏小輩，也就跟著進了御史臺，當上侍御史。

巧合嗎？我不這麼認為。

大業八年，隋煬帝遠征遼東，以郎茂為晉陽宮留守。然而，郎茂卻被人陷罪，楊廣沒空就叫了裴蘊跟蘇威來查案。很可惜，裴蘇二人本來就跟郎茂不好，直接就來個罪名成立，把郎茂給除了官。

我想，想都不用想，裴寂肯定就在這個時候，一口氣爬上了晉陽宮副監的職位。方其時，李淵為太原留守。

革命，就從李班長跟裴上兵之間開始滋長……

按《舊唐書》說，李淵因為跟裴寂是老弟兄，就常常來找他喝酒吃飯兼賭博，時加親禮。不過，李二看準了這點，就找了個龍山縣令叫高斌廉的，來專門輸錢給裴寂。

裴寂也是窮怕了，拿這些小輩的錢一點也不手軟。相對的，每次看到李世民帶高斌廉來，裴寂自是十分歡迎。隨著交情越來越好，李世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請裴寂勸說李淵起義。

裴寂答應後，就邀李淵來喝酒。這次不守禮，把隋煬帝的宮女叫出來陪酒，爽得李淵醉醺醺的。

酒酣耳熱之際，裴寂才說：「你家老二已經準備好兵馬要起義，老弟我是晉陽宮的主管，要是給人舉發了，那是死路一條……後面一堆幹話總之問你李淵幹不幹這一票？」

李淵表示：「世民既然已經有計劃，又準備妥當，咱們就幹吧。」

這一小段故事，其實完美呈現出的是李淵的性格。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得出，李淵身為老主管在那邊巴結裴寂，本是早有所圖。

裴寂提起要造反，李淵也是一個不驚不乍，順其自然的模樣。故事說得好像李世民是主謀，但整個氛圍上，你說是李淵讓兒子去試探裴寂我也信啊。

其實光是裴寂拿晉陽宮的資材來當李淵起義的大金主，就足夠讓他成為第一功臣了。

「米九萬斛、雜彩五萬段、甲四十萬領。」

李淵起義三萬兵，打到長安二十萬。

兵甲不缺。

美國爸爸也不過如此。

這一起兵，李淵也很夠義氣，直接就把河東聞喜縣封給了裴寂。那可是河東裴氏最重要的核心。衣錦豈能不還鄉，不過裴寂跟著義軍一路打到河東，就孬了。

當時隋將屈突通緊守河東最後一道關卡，義軍難以突破，李世民建議繞道突襲關中，裴寂則力主停留河東耗死屈突通。

李淵何許人也？會讓兩個兒子爭太子的人，這時當然是決定「兩策並行」：讓李世民前進，他自己在這裡「牽制」屈突通。

後來，李世民搶先入關中，李淵這邊後破屈突通．但李淵仍是表示裴寂定計有功。

「賜良田千頃、甲第一區、物四萬段，轉大丞相府長史，進封魏國公，食邑三千戶。」

甲第就是最棒的房子。

剛開始，李淵只是表示要罷免楊廣，另立新帝，自己當個丞相就好。裴寂熟知他的性格，就去找了符命讖文，來勸李淵自立為帝。李淵又一次「卻之不恭」，就此開啟大唐之朝。

裴寂被拜為尚書右僕射，官很高卻不是極高，不過上頭也就是負責打仗的李世民跟一個李淵已經死去的兒子（封榮譽職），事實上尚書省的老大，就是裴寂。

雖然裴寂沒有秀過什麼才能的記錄，但李淵對他的信任，那肯定是有的。

李淵上朝，必與裴寂同坐；私下見面，也是共臥。員外爺在家都是躺床的，皇帝自然也是。如果有什麼討論，裴寂只要開口，李淵就會以他的意思為優先。

混到這份上，大唐百官公卿還不知道要巴結裴寂，那也太傻了。

但李淵何許人也？信賴兒子，就叫兒子出去打仗的人。裴寂自然也不可能永遠在長安蹺二郎腿。

武德二年，劉武周奪取了太原，直逼河東。李淵第一個就點名裴寂應戰。

應一個兵敗如山倒。

李淵說，沒關係，世民他們頂著上把敵將宋金剛跟尉遲敬德接過，裴監你就守著，安撫安撫百姓。

稱帝以後，李淵從不稱裴寂名字，一律叫裴監。與其說親暱，不如說李淵在表示「我從未忘記你做晉陽宮副監時給我的恩惠」。

結果裴寂又搞到河東民變，更被亂民打敗。

這次，李淵就把他叫回來罵了：「你幫了我很多，我也給你最高的官爵。但河東打成這樣，你不覺得愧對我嗎？」

罵完就抓去關了。不過，很快李淵就又放出裴寂，對他比之前更好。

李淵這個人優柔反覆那是有的，除了裴寂，李淵同樣給過李世民、李建成，甚至李靖二次機會。但我其實會解讀成「皇權未穩，不能失去左膀右臂」。

當然這樣的行為，想必會造成其他人的不滿。

你看李世民登基之後就罵過尉遲敬德：「國家大事，唯賞與罰。」李世民必須力行這樣的原則。事實上，他從還沒當上太子之前，就以軍法治事聞名。

也就是說，不管李淵的用心如何，或是否穩住了政局，其實都早已種下眾人支持李世民政變的種子。包括劉文靜被殺，那個「賞罰不分」本身就是唐書杯葛李淵的重點之一。

有趣的是，唐初律令編制的主持人，就是裴寂。

在這樣被信任的情況下，裴寂卻被麟州刺史韋雲起告發有謀反之意。

李淵當然是不信啦，不過戲肉就在這：韋雲起本身在隋朝就是御史官，是個剛正直言之人。隋文帝時很是重用，但隋煬帝時，韋雲起就檢舉了五貴的虞世基跟裴蘊。

身為御史大夫，裴蘊當時甚至是韋雲起的頂頭上司。

於是，此案發配大理，以前都有司。

大理不是鮮卑人的發明，本來就是「司徒」，但秦朝不用這套才以廷尉為主。

漢朝最早是漢景帝改用，後來多有反覆。隋朝大理寺是一個管判什麼刑、用什麼刑，順帶負責監獄的部門。基本上隋朝開府，下面也必然有大理這個單位。這無疑是個「司法權」獨立的概念成形表現。

過去會說給「有司」審理，應該是類似「相關單位」的說法。

好，隋朝那時的大理卿是鄭善果，直接就給韋雲起打了回票。

我們事後諸葛都知道，虞世基跟裴蘊確實該被檢舉，所以鄭善果是狼狽為奸嗎？沒，他老鳥，他是在保護韋雲起。二貴打了不會倒，鄭善果藉著繼續審理韋雲起誣告罪名，把他收進了大理寺當差，方得平安度過隋末。

故事拉回唐朝，鄭善果跟韋雲起都是「正身奉法」的好人。不過很可惜的是，他們都是「李建成派」的。

這就是那個論點：李淵想要硬送上位的，一直都是李建成。李世民是「大局」在他那邊。多大？關中隴西都是李世民平的，他更是久住太原……在東都之戰開打前，李世民只要再拿下李建成本居的河東，就是真正的大唐霸王無誤了。

裴寂就是這個「河東攻略」的關鍵。

而東都之戰後，其實我們不難發現，李唐百官公卿有越來越多「兩邊討好兩邊設計」的人。

我要回過頭說的就是，裴寂一早便是。

裴寂跟李世民要好，跟李淵也要好。裴寂傳最精彩之處，正是李淵無極限的「討好」裴寂。一旦李淵留不住裴寂，他的皇帝身份也會立刻跟著結束。

在這樣拉扯的情況下，山東平定後，裴寂就提出了退休的要求。

李淵哭著說：「今猶未也，要相偕老耳。公為臺司，我為太上，逍遙一代，豈不快哉！」

舊唐書中的記錄，裴寂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李淵身邊，聽著他對人事物的評價。六四玄武門之變時，也是裴寂下的最終決定：把一切都讓給二郎吧。

天策府諸將雖為李世民出生入死，但就登基一事來說，裴寂或許才是那定音一錘。

李世民先是給了裴寂一千五百戶的最高封賞，隔年接著又要求裴寂跟長孫無忌與他同乘天子之車。

裴寂表示不敢。

李世民卻說：「以公有佐命之勛，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公而誰？」

這不是要榮耀裴寂，而是開始把裴寂往下拉，拉到長孫無忌的高度。

繼而，來到關鍵的貞觀第三年。

一個沙門「法雅」口出妖言被捕，在杜如晦的審訊下，法雅透露知道這個「妖言」的，還有裴寂。

裴寂也被找來，但說：「法雅跟我說過什麼時候會有疾疫，但沒有說妖言。」

雖然裴寂否認，可法雅指證歷歷，終於是有罪：判免官，削爵邑，歸鄉。

裴寂問李世民，可不可以留在長安？

李世民的回答還滿難聽的：「武德之時，政刑紕繆，官方弛紊，職公之由。但以舊情，不能極法，歸掃墳墓，何得復辭？」

你以前在我爸當皇帝的時候把政務搞得亂七八糟（裴寂主要擔任尚書左右僕射，最後上司空），因為舊情我才沒殺你，現在叫你滾回河東是在靠杯三小的？

說到底，李世民隨便找了個和尚來搞裴寂嗎？

搞他爸啦。

史書只輕輕寫「沙門法雅，初以恩幸出入兩宮，至是禁絕之，法雅怨望，出妖言」。

在佛教那邊的記錄上，其實有說法雅是李淵的親信，在武德七年時建議並且實行「僧兵組建」的計劃。（這件事有另一個版本，發生在李唐還跟西秦薛舉對抗的時候）

貞觀三年李淵可還沒死，李世民禁止沙雅出入皇宮，一定也有些什麼吧？之後看緣分會不會讀出什麼來。

而檢舉法雅的人，據說是馬三寶。李世民姊妹平陽公主的家童，在李世民平定關中時有大功。但馬三寶的職務先是在太子東宮，打了一些仗之後唯一的記錄就是跟在李淵身邊……

出來咬法雅這一口的馬三寶，在貞觀三年就過世了。

不能錯過的自然是這段。

「夏四月辛巳，太上皇徙居大安宮。甲子，太宗始於太極殿聽政。」

同年李淵搬家，李世民正式執政。

然而裴寂也沒有因此得以安享天年：他又牽扯進另一樁「家僕與妖人舉發的謀反罪名」當中。

李世民當時表示，裴寂有四條死罪，但大家都來為他求情，所以我判他流放交州。

內容不怎麼重要，講白了就是李世民認為「裴寂認為自己才該是大唐天子」。但後來交州反亂，人們以為是裴寂所率領，李世民又力持「裴寂一定不會叛變」的意見。

笑死。

最終，叛亂為裴寂所平定，李世民下旨要他回長安，他就死了。

死時六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