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3|閱讀時間 ‧ 約 33 分鐘

傑出詩人的典律再造:爾雅「新世紀詩選」發表會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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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於《臺灣詩學學刊》第42期(2023.11),頁173-178。


時間:2023年6月18日(六)15:00-17:00

地點:爾雅書房(臺北市廈門街113巷35號2樓)

爾雅出版社出版白靈、向陽、陳義芝、蕭蕭、蘇紹連五位中生代詩人「新世紀詩選」,6月18日將舉辦發表會,作者白靈、向陽、陳義芝、蕭蕭主講,並邀請詩人須文蔚、楊宗翰對談,隱地引言。時間是下午3至5時,地點在爾雅書房。

──〈「新世紀詩選」發表會〉,《聯合報》副刊

▌一、文學就像野草一樣,永遠會生長

為慶祝創社二十五週年,爾雅出版社在2000年推出周夢蝶、商禽、向明、張默、洛夫、辛鬱、席慕蓉、蕭蕭、焦桐、陳義芝、管管、白靈共十二位詩人的「世紀詩選」。書中除了精選詩作,更詳實收錄詩人小傳、詩觀、著作書目、重要評論索引等,是建構臺灣文學史的重要里程碑。時隔二十三年,無論是文學場域或書市生態都產生了重大轉變,爾雅再度重磅推出世紀系列詩選,可見得隱地「以文學良心對抗商業潮流」[1] 的心不曾改變。

本次推出的「新世紀詩選」有蕭蕭(1947-)、蘇紹連(1949-)、白靈(1951-)、陳義芝(1953-)、向陽(1955-)共五本,在爾雅書房舉行發表會。除了作者出席與會,更邀請了須文蔚與楊宗翰對談,席間還有封德屏、宇文正、李瑞騰、孟樊致詞。眾人以詩交流,含詩人林煥彰、作家林文義在內的數十位與會者坐滿爾雅書房,小小空間內盡是文學氣息。

「感謝大家這麼熱情,我以為只有少少的朋友會來,結果來了那麼多人,讓我有點不知所措。」隱地回想:「臺灣第一代詩人就是用『當』來的錢去辦雜誌。再怎麼窮、再怎麼苦,文學就像野草一樣,永遠會生長。」談及五位詩人,隱地稱他們是目前詩壇「頂尖的主導人物」,非常榮幸能為他們服務。儘管自己不專擅寫詩,但天天和詩人朋友在一起,加上臺灣現在有這麼多的詩人,大家應該用詩來抵抗醜陋的世界。

封德屏說,隱地先生從58歲開始寫詩,反觀她自己已經來不及了。[2] 從《文訊》雜誌發刊至今總共策畫的近五百個專題來觀察,當中以「詩」為主題的占比就高達四成五。「我們就是愛詩人,怎麼樣?」封德屏笑說:「我覺得臺灣如果沒有詩人,那就不叫文壇了。詩人的互相幫助、詩人的相濡以沫……詩人讓我們在困頓中,仍然覺得有一絲文學的希望。」

「為什麼寫小說的叫『小說家』,寫散文的叫『散文家』,只有詩人是『人』?」宇文正分享自己對稱呼的看法,她的解釋是:詩人的生活態度、對後輩的提攜、對人世的情懷乃至於世界觀,都相當令人感佩。「對我來說,他們都是老師。」宇文正自謙,今日以粉絲心態來見各位老師,同時向願意大手筆出版這套書的隱地先生致意。

李瑞騰將五位詩人放在臺灣新詩發展的脈絡來談,肯定他們都是「頂尖的高手」──這群詩人如何在去日、救中、親美、護臺的戰後思潮中,崛起於1970年代、長成於1980年代、立足於1990年代?這是一個閱讀與研究的切入點。此外,李瑞騰也理性地分析:「最年輕的也『坐六望七』了,這群人現在是臺灣最重要的詩人,我覺得臺灣『很危險』。」如此語帶保留的提醒,對目前的臺灣文學生態隱隱有所批判。

▌二、傑出詩人的現身/獻聲說詩

蕭蕭笑說,自己特別適合第一位發言,因為二十三年前的「世紀詩選」就是由他所策劃。這次的「新世紀詩選」在封面有著特殊的設計,圖案不是「句點」而是「逗點」──「這個構想,足以說明我們五位繼續進行中,I、N、G。」

「我一輩子寫詩,就是寫『小詩』、『茶詩』、『禪詩』──簡單講,小小的東西我都很注意。」無論是大量創作的十行內小詩,或是如臺語「茶米」(tê-bí)的茶詩,抑或是「以小見大」的禪詩,[3] 都可以看出蕭蕭的關懷核心。其後,由王婷朗誦〈上善之神──屈原的潤澤〉及〈海上觀雲自在〉兩詩。[4]

蘇紹連感謝隱地先生的出版以及蕭蕭的邀請,自從他1990年在爾雅出版《驚心散文詩》後,能與其他詩人朋友同列「新世紀詩選」,讓他甚感光榮。[5] 作為蘇紹連的第一本詩選,為什麼取名為「慢車道」?蘇紹連自我剖析:一方面和他喜愛攝影、漫遊街道有關,另一方面也隱喻新世紀以來自身情況的寫照──時間可以延長、空間可以伸展。

「『慢車道』提供了我漫遊的路徑和造訪的機遇,但最重要的是,『慢車道』不是一道風景,而是會合了『現實』和『視角』,讓我捕捉到生活的步調和節奏,更接近了『詩』的語言。」除了向詩人朋友致意,蘇紹連也勉勵自己──儘管慢、儘管孤獨,但他會努力和大家一同抵達「詩的國度」。宣讀完畢後,由

愛羅朗誦〈魚鼓〉及〈撫琴記〉。[6]

作為臺灣詩學季刊社的「幕後黑手」[7],白靈首先回顧和眾人的因緣際會,包含他應允撰寫《白靈夏天日記》後遭遇隱地的「催稿」,以及和封德屏長達五十年的交情等。回應蕭蕭特別提到的小詩,白靈稱「這個時代的微小就是大」,透過「奈米科技」以及由他所選摘的「同安街地磚詩文截句」來說明──「一個詩人一輩子沒有幾句詩讓人琅琅上口,那寫再長的詩又有何用?」[8]

此次白靈朗誦〈大戈壁〉與〈濁水溪〉兩首詩。[9] 在朗誦前,白靈分別介紹兩詩的創作背景。值得注意的是,〈濁水溪〉一詩為兩人合誦,由郭至卿朗誦華語、白靈朗誦臺語。

陳義芝的詩集《青衫》就是在爾雅出版,他稱讚隱地是「最具有文人特質,對文人最有禮遇」的出版家。為避免與2020年底推出的詩集《無盡之歌》過於重複,這本詩選只收錄2015年以前的詩作。近年,陳義芝開始思索寫作的意義,和瘂弦先生通話後讓他醍醐灌頂,婉拒了許多不必要的稿約。

「臺灣很小,雜事很多,我們寫作的人都不夠專心。」陳義芝期待未來能完成記錄時代動盪的長詩:「詩不僅僅是語詞要去創新,同時要去思索歷史的境遇、要關切時代的危機、要批評社會的膚淺和浮誇──終極來講,就是保有自己生命的意義。」除了關注文本,陳義芝認為詩人要有「詩人形象」可言,包含對人的同情、對事的關懷。而後,陳義芝朗誦〈尋淵明〉,葉莎朗誦〈鼓浪嶼日記〉。[10]

「能夠有這本詩選放到爾雅,是我的榮幸。」回憶起過去那個年代,向陽說青年作家的最大心願就是能有一本書在「五小」其中一家出版,這是莫大的榮耀。從《作家日記365》這套書出版時,他就對隱地先生非常感佩,趁今天這個機會親自道謝。[11]

向陽說,這部詩選的誕生,和過往擔任「年度詩選」的編委有關:「我們要交棒了,所以也應該有交代──這就是我們的交代。」[12] 剛出版詩集《行旅》的向陽坦言,這本詩選所採取的策略非常特別,將過往所有他「被譜成曲的詩」集結成這本「歌詩」選;當中臺語35首、華語25首,共60首,如此「詩」與「歌」的結合正扣合了他的創作觀。而後,由曾美玲朗誦、吟唱〈菊歎〉,向陽朗誦〈咬舌詩〉。[13]

▌三、作為「新世紀之選」的「新世紀詩選」

「在2023年讀到這五本書,一方面看到五位詩人在新世紀不斷地創作,也可以看到爾雅非常堅持『爾雅體例』,資料的齊備度對當代的研究者來說非常重要,作為一個讀者來說是滿幸福的。」楊宗翰觀察,以詩社來大力推動詩運的蕭蕭與白靈,在詩選中卻並沒有過度強調這部分,可見得「臺灣是個非常多元、豐沛的環境」。

相較於同樣位於廈門街、已有許多「洪範體例」研究的洪範出版社,楊宗翰認為「世紀詩選」與「新世紀詩選」是切入探索「爾雅體例」的關鍵。「在新的時代,『詩』不是只有文字,篆刻、譜曲、手稿都是新的展現。」楊宗翰推測,語言、性別、世代是這套詩選出版後可能的討論話題;而五位中的四位是與「文學教育」關聯緊密的「學院派詩人」,他們退休後的作品是否有所轉變?是否呈現出創作的晚期風格?值得進一步討論。另外,他也稱詩選中的「詩觀」與「評論索引」是五位詩人目前最完整的資料,誠摯推薦給所有讀者。

須文蔚同意「體例」的重要,當初「世紀詩選」出版後便曾引發論戰:「蕭蕭老師用非常高的智慧說『這是一個善機緣』,難得在出版環境並不是那麼好的狀況底下,有一位出版家願意花這麼大的心力去編這麼精緻的一套書,何必用社會學或政治的爭鬥來論這件事?」這也是須文蔚在《文訊》對這五本詩選的評論,以「現代詩壇新世紀的善機緣」為名的原因。

與「世紀詩選」相比,須文蔚觀察到《創世紀》、《藍星》、《現代詩》等元老級刊物名家退場,《臺灣詩學季刊》則成為臺灣詩壇新世紀「一道不容忽略的風景」。[14] 「如果臺灣新世紀的詩以這五本為代表的話,那是一個危機,」須文蔚回應與詮釋:「我想瑞騰老師的意思不是『這五本不好』,而是『只有五本還不夠』。新世紀有這麼多詩的風潮,這五本詩集提供了一些面向。」

在發表會最後,孟樊提到這幾本詩選是「詩人自選」,呈現出作者的創作觀。如此觀點值得延伸討論,畢竟就出版的意義來看,「新世紀詩選」和過往的「世紀詩選」都存在「典範成形」[15] 的宣示效果,而前者更多了一層「典律再造」的意圖──五位傑出詩人面對新世紀,端出了各自的「新世紀之選」。相較過往已獲得肯認的作品,這些新作能否承繼舊作的評價而受到推崇?一切就讓作品與時間自己說話。



[1] 楊佳嫻:〈爾雅大規模出版世紀詩選,回顧傑出詩人作品〉,杜十三主編《2000年台灣文學年鑑》,頁130。

[2] 白靈此時補充:日本詩人柴田豐(1911-2013)92歲才開始寫詩,再晚都來得及。言畢引發全場笑聲。

[3] 孟樊、楊宗翰,《台灣新詩史》,頁639-640。書中稱蕭蕭在臺灣現代禪詩的成就與周夢蝶、洛夫齊名。

[4] 蕭蕭:《心的拓印:蕭蕭.新世紀詩選》,頁54、141。

[5] 蘇紹連因故未能出席,由郭至卿代讀感言。

[6] 蘇紹連:《慢車道:蘇紹連.新世紀詩選》,頁24、35。

[7] 鄭慧如:《台灣現代詩史》,頁529-530。

[8] 白靈補充,他並未否定長詩的美學。

[9] 白靈:《流動的臉:白靈.新世紀詩選》,頁30、106。

[10] 陳義芝:《蜂巢:陳義芝.新世紀詩選》,頁131、163。

[11] 向陽開玩笑地說:「『五小出版社』裡頭,除了林海音先生的『純文學』不出詩集,『洪範』、『九歌』、『大地』都出過我的詩集。所以我大概在50歲、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一直想:為什麼隱地先生都不找我出詩集?熬了這麼久,總算有這一本。」

[12] 向陽說冷笑話:「這就是我們的交代(膠帶),但是忘了帶釘書機,沒有把五本釘在一起。」

[13] 向陽:《弦上歌詩:向陽.新世紀詩選》,頁94、127。

[14] 須文蔚:〈現代詩壇新世紀的善機緣〉,《文訊》,第452期(2023.6),頁124-126。

[15] 林宇軒:〈雙週詩集導覽:一種文學典範的成形〉,《中華日報》,副刊,202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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