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早的山風吹來一絲涼意,毫不留情地鑽進衣領內,寒冷刺骨。
「哈啾!」
襲兒打了一個噴嚏,拉緊胸口衣領,縮起脖子,感覺肚子空空如也,陣陣襲來的寒涼秋風讓她感覺特別難受。
前一天晚上參加飯局有些喝多了,早上差點睡過頭,來不及吃早飯,隨便套上衣服、束起長髮就急慌慌地出門,難怪此刻精神不濟。
「哈──」
這一次,襲兒趕在噴嚏出來之前就緊緊摀住口鼻,走在前方的墨韻回頭瞥了她一眼,眼裡帶著見怪不怪的淡漠。
「其他人呢?」
襲兒四下張望。
「星八說期待的睡不著覺,一大早天剛亮便出門了。」
那位兄弟還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充沛,樂觀積極。也許想要順利通過今天的武考,就要拿出他那種活躍的精神才行。
「哇啊──」
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早晨的寧靜,周圍樹枝上的鳥群被驚得振翅飛起。
一眨眼,走在前面的曉已經消失不見,等襲兒和墨韻趕到發出慘叫的地點時,只見曉跪在懸崖邊,在沐書即將墜下的千鈞一髮之際飛快抓住他滑下崖壁的手,只要再晚一步,沐書就會摔落谷底。
「呼!我還活著。」
沐書被拉上地面,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
「只差一點點意外就……難不成,武考已經開始了?」
襲兒不安道。
「應該是。」
曉沉聲回答。
「那我剛才豈不是差點兒就完蛋了?人都還沒到齊呢!」
沐書咋舌。
「這回末試可能與先前初試不大一樣,一改原先彼此競爭的規則,變成群體生存戰,讓我們在惡劣的深山裡自生自滅。」
墨韻推測。
「總覺得這座山特別陰森,像是會吃人似的。」
襲兒環顧四周,這裡景色比暉山其他地方多出一股難以形容的詭譎。
「這裡是暉山山南的 『絕嶺』,是僅次於劫跡的險地,蔦松人民對此地都是退避三舍,即便是中夏族人也不大敢接近這裡。」
沐書向她解釋。
或許是比劫跡更可怕的地方吧!襲兒暗自心想。
「話說,另外那兩個人沒有和你在一起麼?」
墨韻詢問沐書。
「他們說要去稍遠一點的地方打探,難得來一趟深山就該像這樣多走一走、動一動。說的就是妳呢!麻煩拿出年輕人應有的活力和熱情。」
沐書拍了拍襲兒的肩膀,餘光瞥見她身後背著的老虎布偶娃娃,臉上立刻浮現一絲玩味。
「哎喲!敢問白芍大人今年貴庚?出門還背著布娃娃,妳奶嘴帶了麼?」
「你這麼說就太羞辱人了。」
墨韻搶在襲兒之前發話。
「敝帚自珍,人之常情。對於每個人的特殊癖好我們都應該予以尊重,在其他人眼裡那或許只是一隻幼稚可笑的肥貓,卻是她每晚都要抱著睡覺的寶貝。」
「謝謝凝雪大人的善解人意。但十三是老虎,不是貓,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有認識不錯的眼科醫師,可以幫你介紹一下。」
襲兒挑眉,兩雙玻璃珠似的大眼睛互不相讓地瞪著對方。
「請兩位不要在這裡打起來好麼?」
一個不悅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回頭一看,擺著臭臉的郁芳和耳釘男搖搖晃晃地走來,兩人身上狼狽地沾滿樹枝樹葉。
「你們倆這是在cos樹妖?挺別緻的嘛!」
沐書立刻揶揄道。
「別緻個鬼!我們本來想到另一邊探測地形,結果不是迷路就是陷入荊棘叢裡,差點兒連命都沒了。」
耳釘男回答。方才甚至有人差點掉下懸崖,難道這些全是武考的一部份?
「紅槿大人不在這兒麼?」
襲兒從剛才就沒看見金髮的身影。
「我們只有在昨夜收到通知,說要到這裡來而已,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另外兩人似乎也不清楚狀況,倒是沐書想起了什麼,從背包裡抽出一張紙卷。
「他今早指示我到山腳下,之後便要我自個兒走,只留了一張地圖給我。吶!就是這個。」
其他人湊近沐書攤開的地圖一同察看,只見大大的圖紙上畫了幾筆粗糙的山脈線條,一支紅色的箭頭指向山的最南邊,除此之外,連個比例尺都沒有。
「地圖還真不是普通的簡潔。」
根本就是廢紙一張,倘若按照上面畫的亂走一通,想要不迷路和摔落懸崖都難。
「既然如此,也只能在附近走走看了,誰知道會發現什麼呢?」
耳釘男伸了一個大懶腰,喀啦喀啦地扭動肩頸,隨便往一個方向抬腳走去。
「真是大膽。」
沐書笑著搖搖頭。
儘管認為貿然行動十分危險,但是想不出更好主意的其餘人也只能選擇一起行動。
平安無事地走了一段路,走在前頭的耳釘男突然停下腳步,發現旁邊樹叢中有一塊斑駁破舊的木牌,將佈滿表面的青綠苔蘚刮除以後,露出了底下有些年代歲月,略微模糊的兩個字。
「就是這裡沒錯。」
「的確,上面寫著『絕嶺』。」
沐書靠近觀察木牌。
「底下似乎也寫了東西。」
聽到沐書的話,其他人也注意到寫著絕嶺二字的老舊木牌下方,還有一個顏色較淺看起來新一點的小木牌,被青苔參差覆蓋,卻還是能大約辨認出上方的文字。
「落、蛇、注、意。什麼東西?」
郁芳不耐煩地敲了敲下方的小木牌。
「是將落石注意和毒蛇注意的文字合併在一起麼?」
墨韻也參不透真正涵義。
「這種合併還挺有創意的嘛!乍看之下還以為會有蛇從半空中掉下來。」
沐書嘻嘻笑道。
「不。」
曉平靜出聲。
「還是留神一些好。」
「怎麼可能真的會有蛇掉下來!」
郁芳挑起柳眉,不屑地撇了撇嘴。
「蛇算什麼東西!老子一拳就能打爆牠的頭。」
耳釘男朝空氣作勢揮了揮拳頭,表情充滿自信。
這時,一絲冰涼的寒意輕輕拂過襲兒的後頸,彷彿有顆冰塊一路滑下,冰冷的觸感直直穿透溫暖的肌膚,刺激著她的神經,弄得人十分不舒服。
襲兒不悅地蹙起眉頭,回頭冷冷瞪著身後的墨韻。
「凝雪你這是做什麼?」
她忍不住出聲質問。在這種時刻用靈力暗算人,偷偷釋放冰涼的寒氣對付她,簡直欺人太甚。
「什麼?」
墨韻莫名其妙地轉過頭,剎那間面色驟變,清澈的眼眸閃過一分銳利。
「別動。」
襲兒還來不及反應,墨韻的手刀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過她的左肩。
「咚!」
看清楚被擊落地面的物體後,襲兒立刻倒抽一口涼氣。
「我的天呀!竟然真的有蛇掉下來了!」
高聲嚷嚷的沐書比她這位受害當事人還要激動。
襲兒茫然看著地上那尾忽然冒出的蛇,努力想要釐清適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然而現場狀況並不允許她慢慢思考。
「危險,小心上面!」
襲兒還未從生死一瞬間的衝擊中恢復過來,正想順著沐書的喊叫聲抬頭往上看,站在她斜後方的曉眼明手快地將她迅速拉離至幾丈遠外。
彷彿落雨一般,幾十尾細長的的蛇就這麼從天空中游飛而下,落在她剛剛所處的地面,充滿攻擊性地高昂倒三角形的頭,「嘶嘶」吐著鮮紅的蛇信,最前方的幾尾甚至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利牙,飛箭似地往眾人衝過來。
「跑!」
是個聰明人都知道,眼前的情況並不容許他們硬碰硬的正面迎戰,面對來勢洶洶的幾十尾毒蛇,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六人左彎右拐地在樹林中趕了一段路,總算擺脫掉了可怕的蛇群。
進入絕嶺還不足半個時辰,接二連三的意外讓他們變得更加小心謹慎,深怕再次遭遇不測。
擺脫掉蛇群後,失去方向的他們又在林子裡走了一段路,很快地發現另一個相似的指示木牌。
「這回又是什麼?」
耳釘男再次一馬當先地走向木牌,將附著在上面的厚重苔蘚用隨手撿來的石頭刮除乾淨,已經有些腐蝕的老舊木牌破爛不堪,上頭字跡幾乎是難以辨認的程度,彷彿是從深海底部打撈上來的沉船殘骸,頗有陰沉的年代感。
「千……古……恨。」
墨韻瞇起雙眼,喃喃唸出斑雜剝落的文字。
「那又是什麼?」
郁芳對著隨身攜帶的小鏡子整理因奔跑而弄亂的髮絲,頭也不抬問道。
「恨……莫非是有什麼怨恨的東西?」
沐書捏著下巴沉吟。
「比方說……鬼?對了,肯定是鬼!像是含恨而死的厲鬼之類的。」
沐書恍然大悟般用力一拍手掌。
「怎、怎麼可能是鬼嘛……」
「對啊!你不要胡說八道!」
對沐書的話表現出嗤之以鼻態度的郁芳和耳釘男,臉上表情慘白而僵硬,說話尾音略微顫抖。
「沒準兒……它就躲在附近看著我們呢?」
沐書一臉神秘兮兮,果然兩人的臉色更加慘白了。沐書咻地一下竄到他們背後,貼在他們耳邊低聲說話,把兩人嚇得一激靈。
「也許,是在那棵樹後面……也許,是在你們的腳底下……」
「啊!」
郁芳忍不住發出尖叫。
「啊!」
第二聲慘叫響起,這回卻是沐書自己,定睛一瞧,只見一條長滿銳利倒刺的藤蔓正緊緊纏繞在沐書的腳踝上,微微滲出的鮮血正沿著勾刺邊緣流下。
「小心!」
耳釘男大吼。不知何時,林地中央爬滿了手指一般粗的深色藤蔓,上頭長滿尖銳嚇人的倒刺,更可怕的是,這個外觀像荊棘的危險植物如雜草般濃密交錯纏繞,幾乎完全覆蓋住眾人腳下所處的地面,連移動一寸的空間都沒有,只要稍微動一下,就會立刻被腳邊的藤蔓絆倒在地,落入尖刺堆中。
「可惡!」
耳釘男試圖掙脫勾在腳上的藤蔓,果不其然只是被愈纏愈緊,不一會兒便摔倒在地,落入刺堆中。
「哼,不過就這點玩意兒。」
在眾人陷入動彈不得的膠著時,郁芳不甘心地從懷裡掏出炸藥,點燃引信。
「自己小心點!」
語畢,數支炸藥已經飛向半空,在落地瞬間「砰」地連環爆炸開來,待濃濃的嗆鼻白煙散去後,地面上的尖刺藤蔓只剩下幾段破碎的殘枝,被燒成一地的黑炭。
「竟然還自備了炸藥,真專業。」
坐在藤蔓殘堆中的沐書,像是欣賞完一場精彩演出般拍了拍手。
「小意思,儘管放馬過來吧!」
郁芳朝隱形的敵人挑眉宣戰。
「還想再繼續麼?」
墨韻苦笑。
「如果再出現,老子定要讓它好看!」
已經從地上重新振作起身的耳釘男,也以輸人不輸陣的氣勢擺出準備大幹一場的架勢。
「有本事就來點更讓人吃驚的!」
山林之中,回應兩人高昂鬥志的只有一片死寂,才剛經歷完一場風暴的周遭異常平靜,連一隻飛過的蚊蟲都不見,最後連風也漸漸靜止了。
正當眾人緊繃的情緒即將鬆懈下來時,樹林不遠處忽然發出沙沙聲響。
空氣中並無一絲風動。
六人再次繃緊神經,屏氣凝神看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深怕一個閃神又會再度遭遇莫名其妙的攻擊。
「嘶──」
寧靜空氣中唯一的聲音,是郁芳指間點燃引信的炸藥。
「出來!」
一道白影從樹林間陡然竄出,郁芳扔出手中炸藥,不慎踩到腳邊的藤蔓殘骸,重重跌坐在地,白影則一溜煙鑽進一旁的樹叢中不見了,只依稀捕捉到似乎是個毛茸茸的東西。
「誰亂丟垃圾?」
聞聲望去,頭頂樹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白襯衫領口微敞,長腿高掛樹上。凌霜悠然坐臥枝頭,端詳著夾在修長手指間已經被捻熄的炸藥。
「我費盡心思精心籌畫的武考,你們難道不該全力以赴應對,才算對得起我的一番心血麼?」
隨手扔掉那支作廢的炸藥,凌霜輕巧無聲地落回地面,朝六人不疾不徐走來。
精心籌備?莫非他們一路上遭遇到的莫名劫難,都是凌霜特意設計好,並在幕後一手操縱完成的?想到這裡,襲兒悄悄在內心捏了一把冷汗。
「還不錯吧?我親手繪製的地圖。」
原來就只是在說那張奇怪的地圖而已。
「出息了,區區一個千古恨就倒了一半人。」
凌霜冷笑著打量跌得一身傷的耳釘男和郁芳。
「原來如此。」
幾場騷動下來,墨韻臉上依舊掛著淺笑。
「『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才會不斷受到襲擊而跌倒。」
「 失足……跌……原來是這一層涵義。」
沐書也反應過來。
「這點程度就弄得悽慘不已,可談不上武考末試。」
「這裡是絕嶺,是一不小心就會喪命的地方,大人您太狠心了。」
大概是對自己最後跌的那一跤感到惱怒,郁芳不服氣地噘著嘴。
「那樣不是更有意思麼?」
沐書從地上站起來,嘴巴笑成一個小方形。
「玩遊戲就是要有挑戰才有趣,聽到那種誇張的說詞反而讓人更加起勁,看來是時候展現真正的實力了!」
「若能成功克服,就代表我們的實力有一定水平,那樣倒也不錯。」
墨韻也跟著安慰鼓勵道。
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一處巨大的瀑布前方。十多丈高的洶湧瀑布自峭立的岩壁飛瀉而下,拋撒萬滴水珠,濺起千朵銀花,轟隆隆的水流聲似是千千疊疊的奔騰巨浪,正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肚子餓了麼?」
凌霜突然開口詢問眾人,動作自然地將手伸進曉身後的背包裡掏出一個用麻繩捆著的荷葉包裹,手指勾著麻繩晃了晃。
「為什麼把東西放在他的背包裡?」
襲兒瞄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曉,面露不悅地看著凌霜問道。
「這是各位的午飯,先在這兒稍事休息,然後再……唔,沒有然後了。」
話音未落,凌霜手指上甩動的荷葉包裹就這麼以漂亮的圓弧線飛了出去,直直穿過巨大的水幕,消失在瀑布後方。
「啊!午飯!」
「哦喲,手滑了一下。」
絕對是故意的。
「午飯沒了……」
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比午飯掉水裡更讓人絕望?
「那瀑布後方是個空心的洞穴,只要穿過去拿回來不就好了?」
罪魁禍首的凌霜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武考過程中不能使用靈力,無可奈何,六人只能硬著頭皮來到瀑布下方幾塊高起的石頭上,試圖穿越眼前的水幕。
實際立於水中大石上,仰望頭頂上的懸泉飛掛,氣勢磅礡,怵目驚心,在俯視底下湍急漩渦,水拍驚岸,險象環生,倘若貿然行動,只會遭受強勁的水流衝擊,不是五臟六腑破裂,就是身體冰冷失溫。
「好冷。」
噴濺上來的冰涼水珠和四周白色水霧將六人弄得一身潮濕寒氣。
「微寒罷了,對年輕人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凌霜坐在岸邊觀望,怡然自得地坐在溫暖的火堆邊,悠哉地喫著熱茶。
還沒有想出解決眼前難關的辦法,倦意加上寒意讓襲兒開始有些頭痛,就在她恍神的時候,一個冰冷的東西忽然打中她的頭,將她敲醒過來。
「好痛!」
不只是她,旁邊其他人也受到突如其來的襲擊。
「臥槽!什麼鬼東西?」
耳釘男生氣地大喊。
往腳邊水面一瞧,一尾尾巴掌大的魚兒正精力充沛地活蹦亂跳,大大的魚嘴對著空中一開一合,像是在威嚇著誰。
「留神點兒,牠們可是會咬……」
「哇啊!」
凌霜的話還未說完,一尾落下的魚兒已經狠狠咬住沐書的手掌,使勁將魚甩掉後,沐書的手背立即多出一排鮮明的殷紅齒印,而頭頂上瀑布依舊不停地沖落下一尾又一尾的魚,重重打在他們身上。
「這該死的食人魚!」
郁芳低聲咒罵,賣力地與手上的魚兒奮戰。
「這裡又不是熱帶雨林!」
耳釘男怒氣沖沖甩開咬上肩膀的魚。
「只在瀑布下沖涼未免太沒意思了,既然現下多了新的趣味,你們正好可以好好玩上一玩。」
凌霜笑的瀟灑自然。
襲兒在這一刻忽然覺得,先前在廢棄宅院尋寶其實是個單純美好卻遙遠的夢。
果然哪,還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