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號颱風泰坦行蹤詭異,颱風中心在太平洋停滯打轉二十四小時後,已增強為強烈颱風!並且增快移動的速度,往北北西方向移動。如果方向與速度沒有改變,預計在明天清晨,暴風圈就會碰觸台灣北部,東北角的迎風面首當其衝!請民眾做好萬全的防颱準備,嚴防狂風暴雨和土石流!」
午後,侯邦彥幫阿逃多準備了一份鮮打肉泥,一邊聽著廣播電台的氣象預報。
阿逃回到六絃後,靜養了兩天。
為了讓牠早日復原,侯邦彥不怕蝕本,買了牛大骨熬湯、再用新鮮蔬菜、雞肉煮成色香味俱全的雜炊飯當作牠的狗食。
剛開始,阿逃的胃口還是不好,侯邦彥拿出食物調理機,把飯加湯打成泥,一口一口灌牠。正常進食後,身體得到能量,阿逃也逐漸恢復力氣。
只是多走幾步,腳步很容易踉蹌,所以活動範圍還是被限制在六絃的室內。
而阿逃現在最喜歡窩的地方,就是孟瑤函的房間。
颱風逼近的消息,讓侯邦彥料理流暢的動作暫停幾秒。聽清楚報導後,他繼續幫阿逃烹製獨門狗食。
「阿逃,你在哪裡?出來吃肉泥。」侯邦彥到處找尋阿逃的身影,最後來到孟瑤函的臥室。
看見阿逃被孟瑤函親暱地摟在懷裡,一起躺在床上睡午覺。
侯邦彥看到此情此景,不禁挑高眉毛,犯嘀咕。
「無恥。」
「唔嗚。」阿逃一聽到侯邦彥的腳步聲,早就把頭抬起,卻一點也沒有離開床鋪、離開女主人的意思。
「下來!不然不給你吃!」侯邦彥對牠出言恐嚇。
「嗯哼?」阿逃完全不為所動。
「可惡!」侯邦彥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快過來吃肉泥!不然晚上不准你待在這裡。」
聽見男主人這麼說,阿逃立刻跳下床,直奔碗邊,狼吞虎嚥。
「有異性沒人性!你做人也太沒原則。」
侯邦彥碎唸完阿逃,才熊熊想起:牠是狗,不是人。
阿逃跳離床鋪的動作太大,把原本熟睡的孟瑤函吵醒。
「發生什麼事嗎?」剛睡醒的她眼神渙散,有點迷迷糊糊。「回來後,這兩天一直睡不飽,一不小心就睡過頭。」
侯邦彥嘴角淺淺一勾。
「這幾天發生多少事?妳會累,是正常的。不過颱風逼近,下午我們得做防颱準備,這得花點力氣。」
聞言,孟瑤函立刻從床上起身,順手拿了一條髮帶、把頭髮束成馬尾。
「里長好像有廣播,要大家去活動中心避難,我們也去嗎?」
「鯨鰭灣沿海地區,海水很容易倒灌,那一區的民眾都會往避難所移動,收容的人數很快就滿。老弱婦孺優先,我們去了也沒用。」
侯邦彥不太擔心。
「別看六絃的建築好像沒完工,地基我有做過加強處理,花了兩、三百萬。後來銀行貸款出現困難,才沒繼續做裝潢。房屋本身耐震防風,而且背後的山不是順向坡,應該不會有危險。」
「大叔你做什麼事都要求質感,可是花下去的錢和心力,別人都看不到。」
這句話,是孟瑤函為他打抱不平。
「外行人看面子,內行人注重底子。有底子,就有真靠山,心才不會虛。」侯邦彥一副篤定。
但他望著孟瑤函,思索片刻。
「如果妳怕,我可以把妳先送到新市鎮的旅館,等颱風走以後再接妳回來。對了,要不要打電話回家,跟妳母親報一聲平安?畢竟我們在颱風的登路點的附近?」
他的話無意戳中孟瑤函的罩門,她心虛得冒冷汗。
「沒事!我不去新市鎮,我要留下來陪大……」
她瞄了侯邦彥一眼,不想把話說得太露骨,硬是把嘴型轉回來。
「我想陪阿逃。我媽媽也在工作,她知道我很獨立、會照顧好自己,不用打電話,讓她徒增煩惱。」
其實,孟瑤函一直把母親蒙在鼓裡,並不知道她已經北漂到島的最北端,還以為她在K大附近的小吃店打工。
「那好。妳準備好,我們就開始做防颱。先用木板封起從營業廳的大圓窗,平常的風景眺望點,現在就是最強的風口!把最麻煩的地方搞定,其他工作就容易了。」
***
結果,一陣敲敲打打,大圓窗的防護木板才剛封好,磅礡大雨就無預警落下。
晾在後院的床單和衣服還沒收進屋,孟瑤函自然是尖叫著去收,侯邦彥也下場幫忙。一陣手忙腳亂,東西是收回來,但布料和人都變成落湯雞,上午的衣服全都白洗。
侯邦彥望著天空,看著已經被風吹到開始彎腰的椰子樹。
「不妙。」
「怎麼說?」孟瑤函看他露出難得的忐忑。
「這風向、風勁完全正對鯨鰭灣,雨勢又大,且又適逢滿月……」
侯邦彥與孟瑤函對望一眼。
「海水會倒灌!」
侯邦彥立刻抓起機車鑰匙。
「趁風雨不強,我去Kokomo,叫阿朗和西西來六絃避難!再晚摩托車就騎不了。妳留下來,把東西收拾好,玻璃要貼上膠帶,清點一下乾糧夠不夠四個人吃,還有儲水備用!」
「好,我知道了!」孟瑤函突然意識到自己責任重大,
交代完畢,侯邦彥就跨上那台破野狼,才剛發動引擎,孟瑤函匆匆追出來。
「等一等!」她叫住他。
「怎麼了?要我順便辦什麼事嗎?」侯邦彥望著惴惴不安的那張小臉。
「路上小心!要平安回來唷。」
還以為是什麼要緊的事,原來只是女孩子的撒嬌。
侯邦彥原本想糗她幾句,但看見孟瑤函一臉怔忡焦慮,便把話吞下。
也已經好久沒有人,在他出門時,會送他出門,擔心他的安危。
他的心頭突然一陣暖。
「進屋吧,我很快就回來。」
語畢,油門一催,他便消失在路的盡頭。
***
但事情並沒有預期的順利。
通常颱風雨都是一陣一陣,中間雨勢總有歇息。但泰坦颱風的風雨開始後,大雨始終不間斷,風勢也越來越強。
就算從來沒有在郊外面對颱風的經驗,孟瑤函也直覺知曉,面對這個颱風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她獨自一個人在六絃加快打理,好不容易恢復一點精神的阿逃,硬是要跟前跟後。緊緊黏人的程度,讓孟瑤函無論如何都快不了。
眼看風雨越發強勁,防颱準備卻還沒完成。孟瑤函心一橫,弄了一碗罐頭,又把尿墊鋪好,把阿逃關進自己的房間。
「寶貝,委屈你一下!姐姐手上的事,不趕快完成不行。等我完工了,再放你出來。」
終於擺脫阿逃的糾纏,孟瑤函手拿封箱膠帶又搬凳子,把六絃裡裡外外的玻璃窗都加強保護。又照侯邦彥的話,清點完存糧後,移至乾燥的區域。
等她忙完一輪,竟是兩個小時之後,但侯邦彥還是沒回來,讓她焦慮萬分。
颱風泰坦讓六絃的大門不停來回開闔,啪啪作響。如果放任下去,大門一定會損毀。
孟瑤函的頭很疼,在等不到侯邦彥的情況下,又不能貿然從內掛上大門拴,只能使勁搬來營業廳角落木化石製成的園凳,少說也有三十公斤,暫時抵住門,不讓風吹動。
折騰了老半天,又在門後乾坐良久,孟瑤函覺得自己這種等門的行為好像……
月薪嬌妻。
到底在胡思亂想啥呢?她用力拍響自己的腦門,像念經持咒一樣在心中跑起了謎之音: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怎麼還不回家?
呸呸呸,她才沒有戀父情結呢!
孟瑤函覺得,侯邦彥若與她心有靈犀,應該會選月薪嬌妻,而她自己也比較想扮演新垣結衣。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六絃的大門終於『嘎』一聲被推開。
「幹什麼呢?」侯邦彥渾身濕透,一進門就罵,「外面風這麼大,路都走不好了,幹嘛在門後面堆東西?我差點推不開!」
「就是因為風大,門被風吹到亂甩,我才要拿石椅子頂住嘛。」
雖然頂嘴是本能,孟瑤函立刻上前把侯邦彥手上的雜物接過來。
阿朗護著西西也進了六絃,兩人也是被雨淋得濕答答,整身狼狽,看見孟瑤函,只能苦笑。
「瑤瑤越來越能幹啦,有妳鎮守六絃,老猴子很放心。」
這話聽在孟瑤函耳裡又犯彆扭,她趕緊岔開話題,「你們怎麼這麼久才到?我在這裡都快急出病了!」
「抱歉抱歉!海岸邊海水已經漫上岸,最靠近碼頭的那排店鋪,已經被水淹掉了。其中有幾個店東年紀大、手腳慢,所以侯老闆跟阿朗先開車載他們到活動中心,才回頭接我一起到六絃。」西西趕緊解釋。
「海水倒灌也來得太快了吧?」孟瑤函猛搖頭。
侯邦彥到櫃臺後拿出乾毛巾,丟了幾條給阿朗和西西,自己也攤開一條擦頭髮。
「但是這還不是最糟的,」阿朗一邊擦頭髮、一邊接續話題,「往公車總站的山路,已經開始出現大水和土石碎屑。看來氣象預報說得不錯,比較陡的斜坡的確很有可能出現土石流。」
聽見阿朗所說,孟瑤函意會到某件重要的事,突然大叫,原地跳起來!
「于奶奶不是也住在那個山坡上?她人呢?」她急問。
眾人面面相覷。
「我剛才都在幫忙搬東西,沒注意這件事。」侯邦彥臉色凝重。
「在避難所,好像沒看見她。」阿朗努力回想。
「她肯定不會去避難所!」西西果斷推論,「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身上的臭味……她絕對不會去那種地方。」
「這該怎麼辦?于奶奶一個人住呀!」孟瑤函更驚慌。
侯邦彥對阿朗使了一個眼色,「車借我!」
「沒問題,我們兩個去接于奶奶。」
阿朗一副當仁不讓,但立刻被侯邦彥拒絕。
「西西的臉色有點白,你留下來照顧她。」
阿朗一回頭,發現侯邦彥所言不假。西西的臉色的確有點糟,也許是淋雨受到風寒之故。他心頭一掛念,的確也去不了。
阿朗掏出車鑰匙,扔給侯邦彥。
「我那台車是四輪傳動、抓地力不錯,但現在是強烈颱風,你千萬要小心。」
「知道。」侯邦彥也特別囑咐,「你們在六絃不是外人,要做什麼、吃什麼,自己動手,不要客氣。」
說完,望著門外落下的密集大雨,他眉頭深鎖,表情嚴肅。
他對孟瑤函彈了一記手指。
「我們去接于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