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院裡,空調開到最強。孟瑤函穿的衣服顯得單薄,瑟縮在牆角,頭倚著關著阿逃打點滴的大籠子打盹。
侯邦彥回家梳洗後返回獸醫院,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他從手提袋裡拿出兩條毛巾被,一條圍在孟瑤函的身上;另一條先披在自己的肩膀,輕輕打開阿逃的籠門後,再披在牠身上。
孟瑤函打開眼睛,看見他正在幫阿逃蓋被子,沒急著說話,只是默默看著他躡手躡腳的動作,處處都流露著溫柔,伸手抓了抓圍住自己的那條毯子。
侯邦彥一回頭,就看見她醒了。
「吵到妳了?」
她搖搖頭。
「沒有。擔心阿逃,有人經過附近,就會醒來,睡不好。醫生剛才來巡房,他說阿逃被我們養得很壯,X光和超音波檢查出來,應該沒有內出血,只是單純的腦震盪,靜養一段時間就會恢復,只是暫時不可以放養。」
侯邦彥一邊聽她講述,一邊緩緩摸著阿逃的頭、揉揉牠的後頸。
「沒事就好,真好。」
短短幾個字,就讓他紅了眼眶。
在這一刻,孟瑤函看著眼前的男人。
第一次看清楚他消瘦的臉頰上冒出凌亂的鬍渣,欲言又止的抽蓄嘴角,有屬於三十歲世代的滄桑和她無法跨越的隔閡……
看到他好不容易吐出的短短數語的背後,那些被層層隱藏的澎湃情感。
「你傷成這樣,不可能騎摩托車吧?怎麼過來呢?」
鯨鰭灣是小漁港、觀光鎮,沒有夠格的獸醫。在公車司機的幫忙下,他們帶著阿逃到距離十公里的新市鎮求診。
以目前侯邦彥腿傷的程度,騎機車太勉強。
「西西騎車送我來。」
提到西西,兩個人之間好不容易修補起來的親密感,立刻又消散。
沉默良久。
「你還是要帶西西姐去做人工流產嗎?」
「嗯,西西還年輕,有孩子也不方便再談感情,還是早點處理比較好。」
孟瑤函盯著他。
「大人的世界都這麼自私,都只從自己的利益去著想嗎?你們有沒有想過,那個孩子很努力才來到阿朗和西西身邊,也許他早就知道要吃苦,但還是選擇了這一對爸媽呀?」
這種稚氣的推論,讓侯邦彥頓時無言。
此時,阿逃有點清醒。牠聽見男女主人的交談聲,用帶著氧氣罩的鼻子拱了拱侯邦彥的手心。
兩個人同時看著阿逃,再彼此對望。
「如果他是你的孩子呢?也要拿掉他嗎?」孟瑤函拋出一個重量級問題。
侯邦彥收斂神色,回覆嚴謹。
「不管我和孩子的媽感情如何,我都會留下他,把他撫養長大。我既然讓他來到世界,就會負責讓他好好活著。」
聽見他的承諾,孟瑤函心裡有一點小小的欣慰。
「但是你沒有給阿朗選擇的機會,卻要代他終結孩子的生命。這是不對的。」
「這是一個很嚴厲的指控。」侯邦彥苦惱地用手扒了扒頭髮。
「這是身為阿姨,必須為小阿朗爭取的機會!」孟瑤函極度認真向他爭取。
「什麼機會?」
「未來可以抱著他,和你搶小阿朗的機會!」
侯邦彥聽見她所說,先是笑了出來,又思索了片刻,表情變得凝重。
「侯邦彥……」
孟瑤函不曾連名帶姓這樣叫過他,但這一刻這麼喊他,卻是她要傳達最認真的想法。
「你對我好,對阿逃也這麼好。阿逃是狗,你都疼牠入骨。西西肚子裡的那塊肉,你只是還沒親眼看到他。只要你看到他、感覺到他活著,我知道你就會用生命保護他,就像你保護我們一樣。你要真的帶西西去做人流,你一定會後悔!而且我……我……」
「妳怎麼樣?」
「我會……我不能……對你……不可以……」
跟在于奶奶家的時候一樣,孟瑤函激動得無法把話說完整。
侯邦彥聽出端倪了。他站起身,把手撐在孟瑤函的肩膀兩側,把身體壓低、製造更強的壓迫感。
「我若這麼做,對妳怎麼了?」
這根本就是壁咚嘛!孟瑤函緊張到心臟快停了。
此時,門外卻響起一陣喧嘩。
阿朗碰一聲推開留觀室的門,身後跟的是拉不住他的西西。
「老猴子、瑤瑤,你們怎麼樣?我聽西西說你們昨天被混混打了,還好嗎?」
侯邦彥馬上直起身體,上前直接給他一拳!
阿朗的鼻血爆開,瞬間染紅上衣前襟。
孟瑤函、西西、還有圍觀的護士們,大家一起尖叫。
「好你媽的頭!昨天我們被打,今天換你了!」侯邦彥見到他立刻喪失理智,出手超狠。
「這一片混亂,還不是都拜你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