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9|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遙想到菜地裡的那一雙夾腳拖—從同人說起(四)

前篇在

備註:以下文章內容所提之人誤、組織和情節均屬虛構。

1-6

夜裡的風有點涼,阿斯蘭忍不住勒緊了西裝外套的領口緩步走在人行道上,偶然仰起臉來看著夜幕,繁星點點灑在上頭,一輪白皙皙的玉盤掛著。

原以為這一趟能找到人的,但因為路上碰到一場意外也只得耽擱了;他常常想到在他離開之後伊人究竟怎麼了?是不是猛力捶打著床樁痛駡著他的薄情?會不會倚在門邊兩眼含淚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有沒有因為掛念他而不曾好好地吃飯或睡覺?種種一切猜想迅速地閃過他的腦海,實在有太多的抱歉和思念都來不及說,只能打包成一個極為沉重的包袱懸在心頭。

「我家只有我跟我媽媽而已,媽媽都幫人在縫雨傘……」

他突然想起那個藍髮小男孩對他提到的事,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憶起了自己幼年的事—只有他和父親存在的時光:

那時他們住在一間破舊的農舍, 外頭有幾畝田,是薩拉家租給父親的,每逢收穫的時候老父親總是憂勝於喜,因為討借據的總會來他們家搬走79%以上的稻糧—那是老人家流了一年的辛苦汗才割下來的成果;那時候的他總是躲在房間門後,藉著細狹的門縫看到老父親淚流滿面向收租的人一求再求,沾滿泥土的膝蓋在跪完地板上後又多了一塊塊壓痕,看起來更加醜陋。

很討厭又很不瞭解:為什麼種田的人辛辛苦苦耕耘了一年卻不能擁有一年的收穫,可是不種田的人卻可以白白搶別人的努力來當自己所有……

仰起小臉瞧自己家裡的壁紙都是每一次父親向人家借的租契和借據,這一張張的借款父親從來沒有一次還清過也無力還起,唯一老農夫能做的是在流過淚後默默等待著春天的到來又一番新的耕作。人,似乎就是為了爭一口呼吸而繼續走下去的。

阿斯蘭的母親因為寤生(指孕婦分娩時嬰兒的腳先離開母體,即難產)的緣故而往生了,出世的他也只喝了五、六個月的稀飯水就斷奶了,剩下的成長時間就被老父親背著在田裡四處奔波;說也起奇怪,這孩子吹了幾年風雨後竟然也健健康康地長大了,見孩子長得又白又胖,老農夫心頭倒也歡喜,因此心甘情願地咬緊牙關撐過十年,畢竟那是他唯一可以寄託的希望:至少他死了,還有孩子可以顧田。

可是老天爺總是愛捉弄人的,祂最終還是遣了人帶走了孩子—那人就是他的僱主;薩拉家這一代似乎像是受到詛咒般,連續生了七胎都是女孩子,眼見沒有繼承人的問題迫在眉梢,於是在阿斯蘭10歲的那一年,薩拉家決定要認個養子回去。

「你為什麼命這麼歹要生在我家呢?」

那是父親把牛賣掉前一晚對他所說的話,當下年幼的他只是默默地聽著,熟捻地用手裡生銹的大剪刀把老人家腳上的厚繭給一層層剪開來,白厚厚的皮層內夾著濕潤潤的泥沙。那一夜父親的話,他始終沒聽懂也聽不懂,只是敷衍地點了幾下頭後就乖乖地去睡了。

到了隔天老父親便牽著老牛去市集上賣了,然後又替他買了一件二手西裝和一雙黑亮的皮鞋,當時他便是穿著這一身裝扮進入薩拉家的。

「那你爸爸呢?他怎沒跟你們住在一起?」

眼裡一陣酸又一陣澀的,阿斯蘭怎樣想都不曾想過一個萍水相逢的孩子竟能勾起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塵封回憶,愣了好一會兒後便刻意壓低了聲調向孩子問道,深怕天真的男童聽出了其中那哽咽所引起的顫音。

「我……我不知道……」

似乎是戳中了些什麼,只見那男孩先是呆了好一會兒後才低頭吞吞吐吐地答話;阿斯蘭此時仔細打量著小孩的臉龐,嬰兒肥未褪的雙頰紅的厲害,湖綠色的瞳子內帶著一泓無辜,這不禁又讓他的心頭揪了一下來。

「是嗎……那把這個交給你媽媽吧!錢袋的事叔叔會拜託派出所幫你留意的。」不禁輕歎了一口氣,在眨了幾下眼後阿斯蘭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信袋遞到小男孩的手裡。

「這是……」小孩子不禁睜大了一雙眼來歪著墨藍色的小腦袋瓜打量著手裡的東西,這信袋頗有些厚度來著。

「你媽媽一個人養育你一定很辛苦吧?這筆錢就暫時充當買菜的錢吧!」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來,心頭頓時也輕鬆了不少。

「真的不用還嗎..……我媽媽說不能隨便跟別人借錢耶……」大概出生到現在還沒拿過這麼多錢,小男孩刹那間整個人全都傻掉了,他怔怔地仰著小臉看著眼前的青年,結結巴巴地問道。

「那就當我高興送你們家的好了,不過千萬不能跟你媽媽提起這件事喔!」他聽了不禁莞爾一笑,心想這孩子怎會如此古意,可是瞧那男童神情認真,他也不敢大意地解釋一番;就在細看小男孩稚嫩臉蛋的同時,他不禁想起卡嘉莉發呆時的表情。

究竟她現在怎麼樣了呢?想的同時,內心惆悵又開始發作了……

倏地一股寒意掠過頸背,他猛然一抬起頭來只看見那滿天星斗。街道依舊冷清,紅磚道向著夜色往前方無止盡地延伸,在上頭趕路的人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來。

路,似乎還很漫長……


第二章 雨


2-1

雨,淅瀝嘩啦地落在嘉南平原上,宛如傾出一盆清水,把一望無際的綠給洗的鮮嫩。

剛出院沒多久的小阿斯蘭就坐在簷下的小板凳上,手中捧著的是盛了豬腳麵線的碗公,據說吃了可以除去全身所有的晦氣;坐在孩子後方的卡嘉莉此時正小心翼翼地執著針線把一張張帆布和一隻隻傘架緊緊縫牢,屋內的光線相當昏暗,有時候細細的針頭一個不小心就會紮進指肉裡頭去了,可是為了生活她已經無法去處理這些枝枝節節了。

稍稍抬起頭來看著前方,只見晶瑩的水珠沿著屋簷滴下來,串成一副美麗的雨簾來,小男孩就這樣維持著仰臉的姿態屏息觀察著,腳上的木屐不時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來。

「阿斯蘭,趕快把你的麵線給我吃完!」柳眉微蹙,嬌柔的語調中此刻帶起一種懾人的威嚴,這是她扮演嚴父時的模樣;登時小阿斯蘭就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接下來一顆腦袋趕緊埋下去發出呼嚕的難聽聲響。

「這孩子真不知道像誰……」無奈地低聲呢喃,眼底的外景仍舊蒙上一層灰紗,耳邊的滴滴答答有意無意地敲醒了在心底的一段遙遠回憶。

也許是濕熱的手心,也許是怕生的眼神,也許是靦腆的微笑……想著想著竟讓她也想出神了,一聲輕柔的呼喚讓小男孩忍不住轉過身來。

「阿斯蘭……」

如此細細綿綿的,被聲勢浩大的落雨聲所淹沒。

她總是喜歡這樣稱呼那個人,雖然他並不喜歡這個父親替自己取的名字;每次面對他如此的厭惡,她總是想不透。

「我覺得阿斯蘭這個名字很好聽呀……」

牽著那隻暖烘烘的小手經過一間教堂,卡嘉莉看到大排長龍的人們魚貫而入,出來時攜著一口鼓脹的麵粉袋,這年是1951年,遠在朝鮮的砲火聲還沒歇止……身旁的他早已褪去四年前的稚嫩,越看越像個小大人了,只見他抬起那雙帶著沉鬱的深邃綠眸盯著那些前來教堂領取奶粉(或麵粉)的民眾,表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來。

「卡嘉莉姊姊……」

「嗯?怎麼了?」

帶著些許憐惜的淺淺笑容看著逐漸成熟的臉龐,卡嘉莉頓時心中是一陣欣喜又是一陣悵然。究竟這手還能牽多久呢?她突然很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結凍,大手就這樣繼續緊緊地牽住小手維持下去.……可是這到底還是痴人說笑,小男孩終有一天會長大成人,少女總有年華逝去變成老太婆的一天,那一天始終還是會來的,那時她就得鬆開自己的手像放掉風箏牽線般放伊單飛。

「我們……是不是太幸福了呢?」

濕熱的掌心仍舊被緊握在她柔嫩的手裡,面對那個少年的疑惑,卡嘉莉顯得相當地不知所措。

他們……真能幸福嗎?

「媽媽,我還要再吃一碗!」

小阿斯蘭的吆喝赫然喚回少婦的思緒,她倏地一個抬眼,只望見屋外的藍天黛山被洗得一塵不染,在怔怔看了好一會兒後不禁吐出了一口輕輕的歎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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