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2|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我的錢沒有長眼睛啦!

外傷加護病房是我不太喜歡值的一個地方。

有腦出血、有肢體殘缺、有身體各處骨折,以及集合著各個家庭破碎的心。

當然,亦有些活該的個案,每次照顧這種病人都覺得他們活該,

但又心疼他們身上受到的苦楚。

他,就是我所說的典型的「活該」個案。

43歲男性,在國道逆向行駛機車,先後撞上兩台汽車,

導致自己的右手右腳關節處以下開放性骨折,一來醫院就被截肢了。

之後到了外傷加護病房進行後續照顧,而我這次顧到了他。

我一開始真的很難想像壯年男性只剩半邊的肢體往後可以怎麼生活。

他右腳的傷口即使隔著紗布都能聞到惡臭味,而右手殘肢的傷口上擺著一根引流管。

因為他右腳傷口散發著惡臭有明顯的感染跡象,需要一天換兩次藥。

幫這位病人把腳的紗布拆開的同時,隔壁床腰椎骨折的阿姨拿著嘔吐袋說道:

「醫師,你給我這什麼止痛藥,我打了就好想吐!」

只好幫她換止痛藥了吧,我邊心想邊把那隻爛腳的紗布拆開,邊請護理師給她另外的止痛藥。

換了止痛藥之後,一開始沒事,後來又說她有噁心感。

我心想,還是先讓她自費一兩支止痛藥試試看。

「阿姨,如果妳無法容忍止痛藥的話,要不要試試看自費的止痛藥?」

她連忙道:「喔,那不用,我吐一吐就好了。」

我心想,好吧,我先將她把止痛藥改成需要時使用,之後再幫他想怎麼解決。

畢竟我還在換那一隻快爛掉的腳的藥。

換藥的同時,會不禁想要用手把鼻子捏著以逃避那個腐臭般的氣味,

但因為無菌技術的關係無法這樣子做,只好讓自己閉著氣換藥。

弄著弄著,那位阿姨突然大聲地唉聲嘆氣:

「唉,我的錢沒有眼睛啦!堂堂一個加護病房有付錢的人才會有人照顧啦!我這種人就不會有人理啦。」

阿姨講得同時,一直不斷把眼光朝向我這邊有著嘲諷的眼神。

正當我把那隻腳的傷口清得差不多正在用濕紗填塞的時候聽到了這句話。

「唉,就是這樣啦!我骨頭斷了都沒人理啦,我都沒人照顧真的很可憐啦。」

「我止痛藥不想付錢就這樣,我的錢就沒有眼睛啦!」

尤其是自己忙都忙不過來的時候聽到了這句話,除了生氣以外更多的是難過。

尤其在換這隻爛腳的藥之前,更照顧一個即將離世的病人,更照顧了幾個狀況比這位阿姨差很多的病人。

「你還可以唉聲嘆氣,你還可以大聲說話,你甚至還有辦法感受這個世界呢。」我心想。

為何這個世界上不能有多一些同理心呢。

就當我氣衝到腦門,要脫口找她理論的時候,她突然說:

「我平常好好的,現在骨折成這樣,那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怔住了。

剎那間讓我從憤怒的情緒回過神來。

或許我這樣覺得她沒有同理心的時候,我就是那個沒有同理心的人了吧。

如果一位年老的阿姨一輩子健康順遂,突然一個車禍把自己撞得腰椎肋骨骨折,

來到了人生地不熟且又無法下床的加護病房,

應該也很渴望有人可以和她說說話、渴望有人和她噓寒問暖吧。

想到這裡,我本來氣到要衝出口的話就這樣子嚥回了喉嚨。

當然,我還是繼續換著我的藥,她還是繼續她的冷嘲熱諷。

但我,好像已經不會再對她生氣了。


醫院,雖然乘載著很多大眾身體的苦楚,但其實背負著更多的焦慮、淚水以及不安。

而我們這些醫師不一定能完全地治癒你們苦痛,但最少可以讓你們知道在受傷的時候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非典型醫生 2024/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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