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23|閱讀時間 ‧ 約 0 分鐘

遠望的無垠與近觀的戰慄：山之巔的「鷹巢」

鷹巢，老鷹的巢穴那該是處於山之巔，那該是無法迄及的神秘之地。如果有機會探訪，怎能錯過，怎可錯過。德國西南方的貝爾希特加登省（Berchtesgaden）就有一個神奇的鷹巢（Kehlsteinhaus），座落在海拔1834公尺的克爾史坦山上。不過這巢穴其實是一個別墅，所以它也被稱為克爾史坦別墅。別墅能夠贏得如此獨特的名字，關鍵在於它所在的位置，正是山之巔，那原是群鷹環繞之地。更何況克爾史坦山滿佈花岡岩，那質地更是增添了別墅興建的困難。

從停車場搭乘當地限定的鷹巢巴士上山，那蜿蜒6.5公里的「鷹巢之路」（Kelsteinstrasse），正是以炸藥在堅硬的岩層中爆破開鑿而成。道路的終點是一個隧道口，那同樣是由花岡岩鋪造而成，可讓人驚嘆的是隧道的盡頭竟然是一座電梯。在海拔兩千公尺的山壁裡面，竟然會有一座電梯可以在41秒的時間垂直上升124公尺而直達山頂。電梯的出口就是於1937年完工的鷹巢，這倒也符合了所謂難以迄及的神秘之所。

很難想像在那樣的年代，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工程。然則換個角度來思考，也許只有那樣的年代才會有機會產生這樣的別墅。因為這棟別墅是Martin Bormann將軍送給希特勒的50歲生日禮物。當初為了這棟別墅，納粹黨不僅強行購買或徵收土地，並且勒令林業部門把鷹巢山上六百多公頃的土地割讓給納粹黨。土地的取得就已經充滿極權的味道，更何況施工，整個工程是在不可想像的艱苦條件下，耗費鉅資才得以興建完成。那是納粹時代的產物，那或許也是極權時代的見證。

然則因為戰爭的因素，別墅已不復往日，現在是山頂餐廳。不過電梯裡含括電話的獨特配備，以及大廳中那號稱是另一位獨裁者墨索里尼所贈送的大理石壁爐，都仍遺留著歷史的痕跡。對旅人來說，這一切除了驚嘆與惋惜，仍不免著迷於四周的景致。兩天前的楚格峰頂雲霧繚繞能見度極低，可眼下陽光普照。從山頂往北可以眺望奧地利的薩爾茲堡，西邊腳下則是貝希特斯加登省，也就是國王湖的所在地。

看著前一天造訪的國王湖，那美麗動人的記憶牽引出幸福的心情。這也想起了，原本行程的規劃國王湖與鷹巢因為距離很近所以安排在同一天，可是因為國王湖太美，根本捨不得離開，遂放棄了趕往鷹巢的念頭。可是當晚上回到一小時車程外的住宿地點後，卻又覺得可惜，於是決定隔天縮短薩爾茲堡的行程，再訪貝希特斯加登。所幸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光是從車上感受德國境內最高，也是最瑰麗的鷹巢之路，就已經讓人興奮莫名。而後不論是隧道還是電梯，更是讓人讚嘆不已。

可別忘了那都只是路程，抵達目的地之後，鷹巢的精彩一如其名，那無垠的視野精彩地詮釋著山之巔的壯闊。國王湖彷若珍珠一般的俏麗、奧地利山林與城鎮的交融像極了畫家的傑作，乃至瓦茲曼山等其他山峰的陡峭全都映入眼簾。轉一個角度，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致，怎不讓人著迷、怎不讓人驚艷。尤有甚者，這兒沒有任何的圍欄，山徑若隱若現，每個人都可以依照自己所喜歡的路徑前行。

也許幾步之遙，繞過巨石，又會是另一個奇景。那像是入寶山一般，琳瑯滿目的寶箱，等待遊客一一去開啟。可是別忘了許多的藏寶地點，可都有相對應的防衛設計，就讓失心的人付出代價。這兒有麼？這是自然、這是山巔，眼下的精彩有很大一部份來自花岡岩，可這兒的危險同樣也源於花岡岩。踩在山徑上，總會發現腳下的花岡岩被難以計數的足跡磨的透亮，那是絕美，也是危險，因為稍一不慎便有失足之憾。即便如此，仍可見遊客前仆後繼地在山徑上，或謹慎小步行走、或雙手雙腳並用爬行。就因為遠望的無垠、因為想看見更多美景，想擁有更多回憶。

那一剎那，突然想著希特勒不知是否也曾踩踏在這些石塊上。是否也貪戀著遠望的無垠，一如他心中的大夢。可是行走在大夢的路上，那志得意滿的歡愉往往容易讓人忘卻了謙卑。少了謙卑，也就少了謹慎，少了前行中所該具有的戰慄。一如眼前的山徑，不正是大自然所教導的最重要的一課。在鷹巢，看見了征服，卻也同樣領受了謙卑。若只是著迷於征服的快感，忘卻了腳下的危險，那代價往往超乎預期。也在那過程裡體悟到征服與謙卑共生的必要性，征服原來是為了學會謙卑，而謙卑更是讓人學習成長。山徑曲折起伏，遠望著實讓人癡迷，那絕美景色盡收眼底，怎不讓人暢快淋漓，甚或忘卻己身之所在。唯有近觀腳下，那戰慄方能喚回現實，回望自身。

走回山頂上的雪絨花（Edelweiss）十字紀念碑，那是鑲著白色花朵的巨大木造十字碑。雪絨花是一種生長在德奧邊境阿爾卑斯山區的小白花，其代表著純潔與勇氣，立於此處饒富深意。當我們追求著征服的勇敢，是否還能保有純潔的心靈，還是在那得意的驕矜中忘卻了己身的樣貌。仰頭看著四周盤桓飛行的老鷹，立於鷹巢之上，彷若也有了振翅高飛的勇氣。一如遠望無垠的高傲與睥睨一切的雄心。然則，低頭踩踏著滑溜的岩石，卻又讓人在戰慄中學習謹慎與謙卑。

這是鷹巢，若說地理的山之巔與歷史的神秘感促成了這個不容錯過的景致，毋寧說自然在這裡開設了一堂一輩子受用的課程，關於勇敢，也關於謙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