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歧視與挑戰（二）

在陰暗的病房裡，厚重的牆壁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唯有不規律的喘息聲與步伐在空氣中來回交錯。埃莉諾的視線掠過一張張病床，她仔細觀察病人的臉色和呼吸，時而俯身輕聲安撫。頭上罩著沉重的鳥嘴面罩，她的表情隱藏在陰影之下，只有眼睛露出堅毅的光芒。

這是她的工作場所，卻也是她心頭無法抹去的禁忌之地。在這個由男性醫生主導的空間裡，她的存在似乎永遠都是一個異類。每當她走過走廊，總能感受到那些若有似無的竊竊私語，那些懷疑的目光如同利刺，深深刺入她的自尊。

白天的那些指責與嘲弄還在她耳邊回響。就在今天下午，她因為穿戴了艾德蒙給她的防護裝備，被威廉醫生發現。那一刻，整個走廊彷彿凝結成冰。威廉冷眼盯著她，聲音中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厭惡，「妳以為隨便穿上這身裝備就能成為醫生了嗎？妳是什麼身份？這裡可不是讓妳玩角色扮演的地方！」

埃莉諾感到胸口一陣緊縮，那種被羞辱的痛楚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很想解釋這套裝備對防護的必要性，想反駁自己同樣面臨著感染的風險，但最終還是選擇沉默。她知道即使自己爭辯再多，這些男性同僚也不會相信她的能力，更何況她在這個醫院裡的地位本就飄忽不定。

就在這時，艾德蒙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走廊盡頭。他穿著一身整潔的全套裝備，步伐沉穩地走到她身邊。艾德蒙用冷峻而堅定的聲音告訴威廉，「那套裝備是我給她的。她面對的風險不比我們少。」他的語氣中透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威嚴，使得威廉一時間啞口無言。

顯然艾德蒙在醫院的藥物研發工作不可或缺，威廉醫生雖為醫院的管理者，但也對艾德蒙的強硬態度略感壓力。雖然最後威廉在面子上勉強妥協，但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冷冷地回應道：「從今天起，醫院的裝備將不再提供給她。」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一室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件事之後，埃莉諾察覺到同事們的態度變得更加冷淡。那些穿著全套防護裝備的醫生們從未正眼看她一眼，她的存在彷彿被刻意忽略。即使在走廊上遇見，他們也只是掠過不屑的目光，或者低聲嘲笑：「看來有人認為自己已經成為醫生了。」

有時候，埃莉諾會在深夜獨自站在醫院的窗前，望著外面的月光發呆。她不禁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這條路。那時的她，懷著救死扶傷的理想，渴望能用自己的雙手拯救生命。可現實卻如此殘酷，她不僅要與疾病搏鬥，還要面對來自同行的歧視與排擠。

但她沒有放棄。每天清晨，她依然是第一個到達病房的人，認真檢查每位病人的情況，細心記錄病情的變化。時而，有些女性護理人員會向她投來鼓勵的眼神，她能感受到她們那種隱藏在布製面罩後的同情，但更多的是無能為力的無奈。

一個寒冷的夜晚，埃莉諾巡房時，發現一名感染嚴重的患者在床上顫抖。她立刻上前檢查，發現患者的四肢末梢已經變成了駭人的灰黑色，散發著腐爛的氣味。她的心一沉，深知這是壞疽的徵兆。書本上的知識告訴她，如果不立即採取行動，感染很快就會擴散到全身。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做出決斷，唯有截肢才能阻止感染擴散。這個判斷讓她內心掙扎不已，她知道這樣的建議必定會引來更多質疑和批評，但為了病人的生命，她必須堅持己見。

抱著忐忑的心情，埃莉諾走進醫生們的會議室。燈光昏暗的房間裡，幾位資深醫生正在討論病例。當她推開門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敵意。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陳述自己的觀察和判斷。話還沒說完，就有人冷笑著打斷：「截肢？這可是最激進的手段。妳覺得妳的判斷比我們這些醫生還專業嗎？」

「是啊，難道這種治療方法妳也能決定？」另一位醫生嘲諷地補充道，「別忘了妳的身份。」

這個時代，執行截肢手術的案例太少，因此他們面對無情肆虐的疫病，仍以藥劑與排毒法為主要醫療方法。埃莉諾握緊雙手，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她知道爭論無濟於事，只能靜靜地退出會議室。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她無法放下那名病患的命運，內心充滿了焦躁和無力感。

正當她感到絕望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轉角。艾德蒙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輕聲問道：「妳還是想做截肢手術？」

埃莉諾轉過身，看著一直默默支持她打破規則，堅持做對的事的艾德蒙，微微點頭。他沉默片刻，眼神中閃過一絲堅定，「好吧，那我們就自己來。妳來協助我。」

深夜的醫院，寂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一處隱蔽的病房內，埃莉諾徵得病患的手術同意後，和艾德蒙開始準備截肢手術。昏黃的燈光下，醫療刀具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她的雙手微微顫抖，但內心卻前所未有的堅定。這不僅是一場救命的手術，更是對艾德蒙醫術的極大考驗。

艾德蒙在病床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專注些，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這簡單的話語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手術開始了。鋒利的手術刀在艾德蒙手中穩穩地劃過皮膚，每一個動作都小心謹慎。病患偶爾會發出痛苦的呻吟，但很快就被麻醉藥物安撫下來。埃莉諾強忍住內心的焦慮，專注於艾德蒙的每一步操作，彷彿這些細微的動作都牽動著生死。

手術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當最後一針縫合完成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埃莉諾和艾德蒙對視一眼，透過面罩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那一刻的默契卻勝過千言萬語。

接下來的幾天，病患的情況開始好轉。感染沒有繼續擴散，生命體徵也漸漸穩定下來。這個結果讓醫院裡的其他醫生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埃莉諾的能力。那些曾經輕視她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一絲敬意。

威廉醫生雖然依然保持著冷漠的態度，但其他同事開始有了微妙的改變。有人會在查房時詢問她的意見，甚至有資深醫生主動與她討論病例。這些細微的轉變，讓埃莉諾看到了希望。

某天清晨，當她又一次穿上那件飽經風霜的防護服時，從玻璃倒影中看到的不再是一個戰戰兢兢的女子，而是一位真正的醫者。她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崎嶇難行，偏見和歧視不會輕易消失。但只要懷著這顆救人的心，她就永遠不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