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渡邉理佐失蹤已經九個月了,沒錯,失蹤——對小林由依來說。
這也是為什麼,除了齋藤冬優花之外,沒有人敢再在小林由依面前提到這個名字。
01.
小林回到了一個人生活,非自願的。自從家裡沒了另一個人的身影,連帶著連過去的親朋好友也漸漸不再過來拜訪這個大得空曠屋子。
如果有人還會來按響這個門鈴,大概也就只有齋藤了。
「找到她了嗎?」小林打開門第一句話就直切重點。
「由依,已經九個月了喔。」齋藤扶著身後跟她等高的大紙箱,大概是因為搬著那個到小林家的關係,所以齋藤看起來十分勞累。
「所以呢?沒事的話請回吧。」語畢,小林立刻就要關上家門,把自己再次鎖在這個對兩個人來說有點小,但一個人住明顯太大的屋子裡。
其實齋藤也不是真的那麽常來看小林的狀況,所以在看到她又瘦了好幾圈的樣子,心還是忍不住揪了起來。
「這個要給你的。」知道現在的小林是絕對不會跟自己多說,所以她直接打開了身後的紙箱。
「如果忘不掉的話,至少讓它陪你吧。如果理佐還在的話,一定捨不得看你這樣墮落的⋯⋯」
在齋藤身後,是跟渡邉理佐如出一徹的等身機器人。
「不要太過分了⋯⋯」一直忍著的情緒隨著緊握的拳頭已經到達了爆發的臨界點。
為什麼不再有人來見小林,因為沒有人願意看到曾經的好友墮落成現在這副模樣。
為什麼不再有人來勸小林,因為沒有人可以讓小林由依相信,她的渡邉理佐已經死了。
「由依,這是理佐生前交代我的。」
「生前?」
「她想過很多次,自己會不會因公殉職,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最後找到了這個方法,至少,可以多少陪你一陣子,陪到你不需、唔⋯⋯痛⋯⋯由依!」她撫著自己的左臉,完全沒有想到小林會因為這個對自己動手。
「理佐沒死!她如果看不爽我現在這樣就叫她自己來找我啊!」小林終究還是哭了出來,帶著哭腔的咆哮,怎麼想都不是一向圓融的小林會做的事。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再見理佐一次啊⋯⋯想要好好抱抱她,叫她把工作辭掉,乖乖待在家裡讓我養就好。
03.
接到電話的那個晚上,老天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刮著狂風下著滂沱大雨。
「吶,外面風雨這麼大,不能不去嗎?」小林拉著渡邉的衣角撒嬌道。
「現在颱風天喔?跟我一起在家裡放颱風假不好嗎?」大概是看渡邉還是要出門的樣子,小林就乾脆直接抱了上去。
「怎麼突然這麼捨不得我啦?」年上的姊姊寵溺地笑著,把只對自己任性的戀人擁進自己懷裡。
「不知道,就突然很不想讓你去工作。」小林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塗好了口紅,有些預謀犯案地把吻痕留在了渡邉的頸間。
「沒辦法嘛,做警察這行總是有一些不可抗力啊。」
「⋯⋯茜可以忍受友香一天到晚臨時出勤也是很了不起。」小林鼓起雙頰咕噥道。
「由依也很了不起啊,一想到家裡還有由依在等我,我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回家。」
「說什麼啦⋯⋯」
04.
連個屍體都沒有,叫小林怎麼去接受渡邉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一直相信著,那個說用爬著也會爬回家的姊姊,只是還在很遠的地方迷路著,只是還沒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只是,睽違九個月,再一次看到那個人的臉,居然是沒有生命的機器人時,她終究還是,再一次地崩潰了。
齋藤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沒有跟小林算那一巴掌的帳,只是留下了渡邉留給小林的東西,還有一個人自處的空間給小林。
「由依,沒事啦,我在啊。」有時候小林會想,自己一定是太想太想渡邉了,所以才會幻聽到覺得,她在耳畔安慰自己。
「理佐⋯⋯」是不是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她像以前那樣,彎著腰待在自己身旁呢?
「哭了就枉費由依這麼好看的臉了。」渡邉拿自己的袖子擦去了小林滿臉的淚痕。
如果不是渡邉冰冷的指尖不小心擦過了小林炙熱的肌膚,她大概真的會以為,她的渡邉理佐回來了吧⋯⋯
05.
寢室的窗簾已經有多久沒有被拉開了呢?又有多久沒有被耀眼的陽光給喚醒了呢?
說來有些好笑,明明最注重防曬的是渡邉,出門在外總是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的也是渡邉,但是堅持早晨一定要讓陽光灑進房裡的也是渡邉。
「理佐⋯⋯」小林其實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也不太記得前一日過於混亂的場景究竟是不是現實——又或者,這九個月以來其實都只是一場醒不過來的惡夢?
「小林さん,早安,到吃早餐的時間了。」機器人用著渡邉的聲音,說著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用過的稱呼。
僅僅是一句「小林さん」就足以把小林打回殘酷的現實。
它綁著窗簾,好讓陽光可以曬進這個充滿塵蟎且過於潮濕的房間裡。
「拉起來。」小林沒有打算要起床,索性就把懷裡那顆枕頭蓋在自己的眼睛上。
當然,那顆枕頭是渡邉的,隨著時間的過去,上頭的味道已經幾乎只剩下小林自己的了。
「由依,再不起床上班會遲到喔?你這樣茜會生氣喔。」它再次走回小林的身側,想要拿開她懷裡的枕頭,成功抽走之後果不其然被小林給瞪了。
為什麼,只是一個機器人會知道這麼多事情⋯⋯
「眼睛還是很腫呢⋯⋯等等喔,我去拿冰敷的過來。」說完它又掉頭往廚房走去,留小林一個人在床上愣著。
也許是前一日哭得太過猖狂,才會覺得今天的陽光特別的刺眼吧。
腫脹的雙眼看著窗外有些睜不大開,搭著久違的陽光反而有些刺激淚腺。
「由依,冰箱裡怎麼只有啤酒?」機器人一邊碎念著,一邊拿濕毛巾把鋁罐包裹起來,輕輕貼上小林的眼。
「這樣有好點嗎?但是酒還是少喝點啦,這樣對身體不好喔。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怪了,明明眼睛上傳來的明明就是冰涼的溫度,但小林的心裡卻是溫暖到不行。
溫暖到,就像是渡邉理佐回來了一樣。
「別走⋯⋯」小林握住了機器人的手腕,阻止了它想要再次離開房間的舉動。
「怎麼了?還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嗎?要不要幫你跟公司請假?嗯?」不出小林所料,機器人果然像渡邉一樣坐到了自己身側,然後撥著自己的瀏海,把自己摟進了懷裡。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像她⋯⋯不管是溫柔的地方,還是各種小習慣,為什麼都這麼的像她?
06.
自從渡邉下落不明之後,沒過多久小林就離開守屋的公司了。
明明渡邉跟菅井是一起執勤、一起在追緝的過程中遭到槍擊落入水流湍急的河裡的⋯⋯但找到的就只有至今仍昏迷不醒的菅井。
明明同樣是戀人遇難,守屋選擇了更專注在工作上,然後把所有休息時間都留給了在病房裡的菅井。而小林,隨著渡邉的消失,選擇了墮落。
守屋毫不猶豫地就接受了小林的停職請求,反正,靠著渡邉的保險理賠就夠小林花上一輩子了。
「小林さん,現在時間已經晚上十點了,你要出去嗎?」它的言語偶爾會變得非常制式化,明明同樣是渡邉的聲音,但就是會變得非常符合它機器人的身分。
「去上班。」小林在梳妝台前照著鏡子,最後替嘴唇塗上了以前不曾用過的大紅色色號。
「小林さん,根據資料顯示,身為意外險受益人你不用工作應該也能安然度過餘生。」
「我沒有打算要用那筆錢,也不會動理佐的存款。我們的房租我會自己繳。」隨著機器人冰冷的言語,小林的語氣也就跟著冷了下來。
「由依,我陪你去吧?」
「喔,你回來啦。下次再看到ふーちゃん應該要跟她說這機器人的bug還滿多的。」對於態度變來變去的機器人,小林已經沒有像剛開始那麼容易被它牽著情緒了。
「不過機器人應該是ねる設計的吧⋯⋯只有她做得到這種事。」小林說著,拎了包包就要出門。
有些裸露的服裝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眼,想要叫小林留下,但是又沒有任何立場。
07.
小林其實不太懂自己現在的態度,從一開始的不接受,到現在偶爾跟它說話,偶爾又把它推得很遠。
所以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明明不讓它跟著自己去工作現場,但是卻在出門前把新的名片放在鞋櫃上。
「吶吶,由美小姐在做這行之前是做什麼工作啊?長得這麼好看,不會是什麼模特兒之類的吧?」
「沒有啦,只是普通公司的小社員而已,社長先生過譽了啦。」小林揚著表面的笑容,舉起了酒杯對著今晚最大的客人敬酒。
她不可能說自己的前一份工作是守屋掌管的傢俱公司的社長秘書,一是她必須保護自己的真實生活,二是守屋那家公司規模實在是太大了,甚至眼前這位社長先生的業績正是被守屋壓著打。
「欸!那由美小姐為什麼會想來做陪酒呢?由美小姐應該不缺人追吧?」經過了一點酒精的薰陶,男人往小林的身側挪了過去,稍微伸出了手臂,越過了小林的身子,暫時靠在沙發上,等著進行下一步的時機。
「嗯⋯⋯因為很孤單嘛,社長先生也是有自己的孤單所以才過來的吧?孤單的人聚集在一起就不會孤單啦。」她晃著手上的酒杯,紅酒沿著杯壁打轉,心事則是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什麼孤單的人聚集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當然是假的,在這裡工作了半年有,小林在工作時也沒有任何一刻忘過渡邉。
還算有點錢的社長對小林的回答很是滿意,才正打算不著痕跡地摟過小林時,小林就已經站起了身子。
小林今天稍微露了點香肩,雙腿也是大篇幅地放送給在場所有顧客大飽眼福。本來她是只打算這樣子就要上工的,但在出門前看到機器人跟渡邉如出一徹的眼神時,她還是多拿了之前渡邉送給自己的絲質披巾,半透的材質披在自己的肩上,稍微遮住了一些皮膚,但卻增添了一絲看不透的神秘美。
「社長先生抱歉,我先去其他桌一下,等一下就回來。」小林眨了眨眼,在一瞬間就安撫了這位吃豆腐失敗的男子。
是,她承認當初答應來志田的酒館做接待只是因為無法承受夜裡沒有渡邉的孤寂,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到同意懷抱著各自的寂寞的人。
「敬⋯⋯世界上不會再有孤獨的人,乾杯。」這次酒杯裡滿溢的威士忌被她們一飲而盡。
08.
相較於小林朝九晚五規律的工作來說,渡邉的工作機動性確實高了許多,但在陪伴小林這部分,其實渡邉已經做得很好了。
「欸,雨那麼大要不要載你到車站?」收好東西的守屋轉著鑰匙問道,雖然她接著要去接菅井下班,但外頭的暴雨要她放小林自己徒步走到車站實在是有點良心不安。
小林愣了愣,本想說其實可以叫渡邉來接自己就好,但想到戀人才剛值完大夜班,就又有些捨不得了。
最後小林還是答應了守屋的好意,到公司門口等著守屋從地下停車場把車開出來,結果怎麼知道還沒等到守屋,先看到了撐著雨傘還是濕得徹底的戀人——
一直以來渡邉總是貼心的過分,除了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小林的小情緒之外,所有世俗公認男友力十足的行動她都做過。
「你怎麼過來了?」看到小林之後渡邉才小跑著到了小林身側。
「雨下這麼大總不可能讓妳自己回家吧?」渡邉這麼說完便接過了小林的公事包,輕輕勾起小林的手。
好冰⋯⋯這個人到底在滂沱大雨下站了多久。
「幹嘛不在車裡等就好了?」這樣淋下去遲早要感冒的。
「因為由依沒看訊息啊,想說出來等比較不會錯過。」雨傘整隻都撐在小林頭上,渡邉毫無意外又更濕了。
她跟著渡邉往車上走去,路上遇到了守屋的車,守屋也在第一時間就理解了狀況,稍微跟渡邉打了招呼就往菅井值班的地方駛去。
那時候,她跟渡邉提了一個要求,被拒絕了。
「答應我,下次至少在車裡等。」小林上車之後其實有點不悅,她拿著包包裡的手帕替渡邉擦去臉上的雨水,要求她把濕透了的外套脫掉,接著再不著痕跡地把車上的空調調高了幾度。
「不要,接到由依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在那之後,小林也沒有再遇過下著暴雨的下班時間了。
09.
要發酒瘋其實並不容易。至少在志田還有客人面前,由美小姐就沒有喝醉過。
她也許會喝到吐,也許會喝到四肢發脹身體發熱,但她就沒有真的喝到失去理智過。
說到底,要發酒瘋也得在信任的人面前吧?到底誰會在陌生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最真實的樣子?小林由依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絕對不是這種人。
「由依,我姊問說你要不要在我們家住一晚啊?你今天是不是有點太努力了⋯⋯」志田倚在門框上看著小林抱著馬桶吐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由美。」小林有些粗暴地抽了幾張衛生紙,抹去嘴角的異物,順手帶上了門,嚇得志田整個人跳了一下。
「⋯⋯隨便啦,所以你要過來嗎?老姐說你可以跟她睡。」
「我要回家。」隨著沖水聲傳來,小林快速地在洗手台重新打理自己。除了唇上的不太合她的口紅在洗漱的時候褪得七七八八了,臉上的其他妝容倒是沒怎麼脫落⋯⋯特別是眼角的地方。
果然最不堪的樣子,不是在那個人面前就沒有辦法坦然展露出來呢⋯⋯
小林猶豫了幾秒要不要順便把濃得跟面具一樣的妝容卸掉,最後還是在擦乾雙手後直接作罷。
如果太晚回家的話,不知道它會不會擔心?小林默默想著,加速了收拾包包的速度,無視了志田擔心的眼神就要離去。
「欸,至少讓我送你回去吧?不然我回去真的要被老姐罵死欸。你還記得你下班時間是半夜兩點嗎?」
「走路就會到了。」無視了有些聒噪的志田,她瞇著眼皺著眉甩了甩頭。果然還是有點暈眩,四肢也脹得厲害。
但是,如果那個人在家裡等著自己,看到志田送自己回家的話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好啦!我幫你叫計程車啦!報公帳。真的是⋯⋯」以前小林還在跟渡邉那傢伙交往的時候也是這樣,明明渡邉就不是一個會亂吃醋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把我當情敵看待⋯⋯
當然,這種話志田是不可能當著小林的面說出來的。他直率,但沒有白目到那種程度。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在店門口看到站在唯一一盞路燈下的渡邉時,他才會露出一副撞鬼了的表情。
10.
「明明就只是仿冒品,幹嘛學她那麼溫柔。」時間已經逼近凌晨三點,路上沒有什麼車,更沒有其他人影,硬要說的話,空蕩蕩的街頭就只有小林一個人。
雖然摸不清頭緒,但志田最後還是照著小林的意思自己回家了。他只覺得小林看到渡邉的反應很微妙,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還是選擇了安靜——反正由依沒有再繼續行屍走肉總歸是好事一件吧?
「嗯⋯⋯但還好我來啦?不然由依摔了怎麼辦?我會心疼欸。」此刻的小林被渡邉揹著,除了手指抓著自己帶出門的小包之外,全身幾乎沒怎麼出力。
在見到不知道在門口等了自己多久的它之後,酒勁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湧了上來。
頭暈目眩來得太過突然,一直紅腫脹痛的雙腿也在瞬間失去了力量,要不是反應雷達偵測得夠快夠準確,系統反射超越了思考先一步接住了小林,那雙潔白的雙腿大概又要惹上不少傷口。
「你沒來我也不會摔,酒精要碰到你才會在我身上發酵。」小林有些不滿地說著,它的步伐很穩,固定地頻率總是讓人忍不住想闔上雙眼,而且這傢伙居然趁著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噴了以前送給渡邉的香水。
「はいはい,由依如果累了的話可以先睡一下沒關係。」
「不要。」話雖然是這樣說的,但小林還是老實地閉上了雙眸。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味道再加上酒精的渲染,真的很難叫人不放鬆下來。
美中不足的大概只有它的身體基於機器人的本質還是有點硬,也許在過個五年十年,連體溫跟肌膚的觸感都可以完全重現了也說不定。
「餒⋯⋯」
「怎麼啦?」
「我到底應不應該把你當成理佐啊⋯⋯」
把你當成理佐的話,是不是會被認為連我也默認她真的不會回來了?
「其實在你過來之前,是真的有打算要去找理佐了。」
「欸?」
「不覺得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自己先走也太狡猾了嗎?都等她九個月了⋯⋯」
「⋯⋯對不起。」
「又不是你的錯。不過謝謝你?謝謝ねる跟ふーちゃん?我覺得我好像可以再等那個笨蛋幾個月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她可以快點回來啊⋯⋯
說也奇怪,給機器人的原意是要讓小林的生活回到正軌,接著再慢慢抽離,讓小林可以忘記渡邉繼續生活下去。
結果機器人來了,小林的逐漸開始了生活,但是卻再一次相信起渡邉一定會回來。
「所以我應該要把你當成她嗎?」我可以把你當成她嗎?
「⋯⋯」它陷入了沉思,前進的步伐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不過問你你也不會知道吧⋯⋯」小林的語氣聽不大出情緒,倒是逐漸淡出的音量清楚告訴著它,背上的人兒已經逐漸被疲勞包圍。
「然後以後不要來接我了啦⋯⋯如果被其他人發現你是機器人怎麼辦?千言萬語都解釋不清處。」大概是沒打算聽回答了,小林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穩,但雙手還是好好圈著唯一的支撐。
對它的態度,小林一直都還在摸索,她也不懂它的態度究竟是為何而改變。
到底是它真的有一顆來自渡邉理佐的心,還是從頭到尾都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希望可以透過這具沒有心的空殼去證明渡邉理佐的存活。
「不要,接到由依才是最重要的。」儘管知道小林已經沒在聽了,它還是輕聲答到。
有點擔心小林會一個不注意就溜下去,它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稍微踮了下身子,讓小林可以在自己的身上一點。
11.
「你如果因為這樣累倒就本末倒置了。」
12.
「還好嗎?」渡邉才剛發動了引擎,有些擔心地問身旁跟自己一起出勤的菅井。
男孩子渡邉自認是看得不夠多所以不敢斷言,但女孩子如果哭過了,她有絕對的自信絕對可以一眼就看出來。
特別是今天的菅井是自己搭計程車出現的,怎麼想都是跟守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跟茜吵架了。」菅井有些煩躁地搔了搔後腦,在繫上安全帶之後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直勾勾地盯著上頭跟守屋的合照。
她不是不懂守屋的擔憂,但從事這樣的工作臨時的出勤總是讓人無可奈何。再怎麼說都是人民保姆,只要警徽還掛在身上一天,她就必須盡她應盡的職責。
「這樣啊⋯⋯等下班再好好跟茜談談吧?會沒事的。」菅井可靠歸可靠,但在渡邉很清楚她還是有她的軟肋。她抽了張衛生紙偷偷塞到菅井手裡,接著便放下手剎往蹲點的地方駛去。
不過渡邉其實沒有看到,菅井在按熄螢幕以前,還是點開了和守屋的聊天室。
『茜,抱歉⋯⋯下班我們再好好聊聊好嗎?對不起。』
13.
家裡住進了另一個人替自己煮飯打掃、照顧生活起居也已經過了一個月,雖然小林還沒找到面對它的態度,但對於它的了解好歹還是有些進展的。
它身上大概有著兩個模式,一個跟渡邉理佐如出一徹,總是讓小林忍不住陷入回憶。而另一個,則是會無情地叫著自己小林さん的機器人。
模式切換地時機總是很恰到好處,每當生氣、難過、需要照顧的時候,像渡邉的那個它總是會適時的出現。打掃起居或是小林剛睡醒的時候,喊她的永遠是小林さん,但也有時候,會喊自己由依的渡邉也會擅自整理起家裡——
「喂,梳妝台上的化妝品去哪了。」因為新工作的性質,所以小林的作息也默默變成了沒睡到下午不會醒來。
宿醉醒來的腦袋依舊脹痛,說起話來自然口氣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更何況,至今她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稱呼來稱呼它。
「小林さん,止痛藥。」一發現自己醒了之後,它立刻就從廚房端了杯水,拿著不知道事先擺在桌上多久了的止痛藥塞到小林的手裡。
「不是要找你,另一個。」小林接過了水,一飲而盡,見機器人仍然維持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態度,小林索性就放棄了溝通,只是要它記得把化妝品擺回來之後就又縮回床上了。
事實上,自從它開始來接自己下班之後,自己熟悉的那個渡邉機器人出現的時間就少了很多,甚至有時候一整天都是跟自己相敬如賓的狀態。
14.
「茜⋯⋯你每天這樣兩頭跑遲早會累倒的。」
「習慣了。」守屋坐在菅井的病床邊,擰著溫熱的毛巾替菅井擦著身體。
算一算距離事故發生也已經十個月過去了,當初身上的皮肉傷也造就好的差不多了。
「倒是你,不回去嗎?」
「如果我知道友香會變成這樣,我一定不會因為這種狗屁大小的事兇她。一定不會。」守屋把毛巾放回臉盆裡,坐回了板凳上,緊握的雙拳還有顫抖的身子都顯現著她的情緒逐漸開始波動。
自從菅井出事之後,守屋就又變回了那個生人勿近的守屋總裁,基本上除了舊友跟家人之外,守屋就幾乎不跟其他人談工作以外的事情了。
這十個月以來,她說最多話的對象仍然是菅井——有時候她講著工作上順利的、不順利的事情;有時候她會說著突然想起交往時的點點滴滴,以前一起去過的地方,又或者是許久沒有一起回去的老家;也有時候,她會一個人掉著眼淚,說著她到底有多麼的愧疚跟後悔。
跟菅井一起的時候,明明菅井才一直都是話多的一方,但守屋卻為了菅井唱了整整十個月的獨角戲,只因為醫生說多跟菅井說話可以增加她醒來的機率。
「這不是茜的錯,友香到最後都是這樣想的。」
「最後?」守屋挑起了眉,這種表情不怎麼在菅井在的時候出現,倒是跟守屋共事了好幾個年頭的小林更是熟悉。
那是守屋動怒時會有的微表情。
「誰准你說那是友香的最後了。」如果不是她不願鬆開握著菅井的手,幾乎可以確定現在的守屋應該已經架著對方的衣領了。
「她現在就在這裡,這十個月以來,她一直都在這裡。沒有下落不明,沒有生死未譜,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們會放棄?」
我連一句對不起都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啊⋯⋯
獅子沒有那麼容易放棄,守屋不曾放棄菅井醒來的機率,小林也不曾忘記渡邉出現的希望。
「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可以把這裡留給我跟友香嗎?」守屋閉上了眼,她知道菅井不喜歡自己發怒,她也不喜歡對菅井的朋友動怒。
該說的她也都說完了,除了因為情緒上腦之後頭有些脹痛,眼角也不知不覺帶上了淚水。
「⋯⋯對不起。」
「那是我應該對友香說的,你應該說的對象不是我。」
『對不起。』
十個月前的那句道歉,至今仍然沒有被已讀。
15.
後來小林發現化妝品被機器人丟棄之後,罕見的對著機器人大發雷霆,一方面是她真的生氣,另一方面是她想把自己熟悉的那個渡邉逼出來。
「要丟就叫她自己回來丟!我才不管那些瓶瓶罐罐過期了沒,你們沒有資格碰理佐的東西。」
那天的最後小林是這麼說的,她成功把那個她所熟悉的渡邉給逼了出來,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那會是最後一次——
16.
菅井友香醒了,在守屋茜在病房大吼的那天。
長濱敲響了小林的家門,沒有給任何事先的通知就前來登門拜訪。
「⋯⋯ねる。」小林仍然穿著睡衣,就連頭髮也只是稍微用手梳了一下就出來開門了。
小林眼神飄移著,有些不敢直視長濱。
畢竟一個月前她可是賞了齋藤一巴掌。
「ふーちゃん沒事,我們都可以體諒妳,下次記得請她吃頓好的就行了。」長濱擅自走了進去,跟上一次她過來看小林的時候比家裡確實整潔了許多,也比較有了人味。
不過這些她早就知道了。
用來裝機器人的箱子被好好擺在客廳的角落,這讓長濱鬆了一口氣,畢竟她可不想冒著機器人曝光的風險在路上走。
「謝謝⋯⋯」清楚長濱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行事風格,小林默默關上了家門,坐到了跟長濱同一張沙發上,但是中間還是空了一個人的距離。
「三件事,可能兩好一壞吧。」長濱其實不太知道現在小林的狀態,看起來她的生活確實有因此步入正軌,但眼裡藏著的那絲憂傷卻比過去更讓人心揪。
「我就長話短說了喔,第一件事,肇事的通緝犯已經確定死刑了。」判決本身是公開的,但長濱沒有在法院看到小林的身影,她也不覺得小林有看轉播和新聞。
「嗯,茜有跟我說。」
「第二件事,友香醒了。」
「欸?」
說實話,小林一直覺得,等到菅井醒來比自己等渡邉回來還要更沒有希望。
畢竟渡邉下落不明還可以全憑自己想像,但昏迷重傷的菅井就血淋淋地擺在眼前,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意識已經恢復了,只是要完全康復還是要好幾個月。」長濱不著痕跡地從桌面抽了幾張衛生紙塞進小林手裡。
「但就算是茜那個工作狂也不可能繼續這樣公司醫院兩頭跑了。自從友香醒來之後茜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了,這樣下去她垮掉是遲早的事。」長濱頓了頓,看著小林比幾個月前圓潤了不少的面容,一時有些說不出口。
小林只是靜靜擦著眼角的淚水,大概是真的為降臨在菅井身上的奇蹟感到欣慰,畢竟世界上最能理解守屋心情的人也就只有同為遺屬的她了。
「所以,要請你幫忙了。」雖然很殘忍,但長濱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我嗎?」
「嗯,兩個選擇,看你要回守屋公司上班,如果公司交給你的話她也可以放心待在醫院照顧友香。」長濱頓了頓,視線忍不住飄向了放在角落的大紙箱。
「不然就是,我把機器人帶走,讓它來幫忙照顧友香。」
由依,抱歉了。再堅持一陣子就會把她還給你了,再堅持一陣子就好了。
「嗯,你帶回去吧。現在可以去看友香嗎?想去看看她,然後順便跟茜交接一下公司的事情。」
17.
誰都沒有想到小林會答應的如此爽快,也沒有人想過小林會兩個方案都答應下來。
「吶,雖然不知道你有沒有在聽,但已經是最後了就聽我說一下吧。」小林屈膝坐在地上,對著已經在紙箱裡待機的渡邉。
長濱跟她約好了,今天會來回收機器人,然後順路載小林到醫院去看看菅井、跟守屋交接工作的事情。
「是說,理論上好像應該要把你關機再還給ねる,但仔細一想也從來沒有幫你充電過,也沒看你身上有什麼開關⋯⋯所以就委屈一下這樣待著吧。」小林有些無奈地笑著。
十個月之前自己只是很平常地跟她說了掰掰,現在對它卻反而有些離情依依。
「吶⋯⋯謝謝你偶爾回來看我。」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不管你到底為什麼不回來,我已經決定了,再兩個月,如果再等不到你我就會放棄了。」
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小林已經劃清了給彼此的期限。
門鈴被長濱按響,身後還站著故意擺出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的齋藤。
「ふーちゃん⋯⋯上次對不起。」
「記得高級燒肉就行!單點的那種。」齋藤立刻就卸下了裝出來的畏懼,立刻笑開了眉眼,看到熟悉的笑容小林才稍微放鬆了下來。
「眼睛閉起來。」雖然有些突然,但齋藤話才方落她就已經上前摀住了小林的雙眸。
「怎麼了嗎?」
「不要看。」藏在齋藤話裡那微小蜂鳴器發出的聲響沒有逃過小林的耳朵,在一瞬間理解了齋藤的善意之後反而久違地落下了淚水。
關機的提示聲跟著關掉了小林的自作多情,再一次敲醒了她,這一個月來陪在她身邊的,都是隨時可以被歸零的。
「想哭就哭吧,沒關係的。」齋藤抱著她,靜靜地等著長濱把它收進後車廂。留給小林一個健全的環境。
18.
「茜⋯⋯」菅井的聲音很小,跟以往中氣十足到甚的時候相差甚遠。但儘管如此,在打盹的守屋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
「怎麼了?嗯?哪裡不舒服嗎?還是要去廁所?餓了嗎?」守屋珠連炮地問了一大堆,裡面卻沒有菅井想要的答案。
「茜要好好休息啊⋯⋯」菅井努力地舉起了手,想要撫上守屋已經從白皙變成病白的臉,但儘管她很努力的把手舉起,終究還是停在離床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欸?」守屋連忙握住了菅井的手,儘管她不知道菅井究竟想觸碰自己哪裡。
「發生這種事真的不是茜的錯。」菅井一直都知道,對於自己現在的狀態,最自責的就是守屋。
守屋沒有原諒過十個月前兇了菅井的自己,從來沒有。
「可以幫我叫ふーちゃん嗎?」
「ふーちゃん跟ねる去找由依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我、我去打電話給ふーちゃん,你等等,沒事的。」守屋從來就沒有懂,為什麼醒來之後的菅井看著自己的雙眸總是泫然欲泣。
「茜。」
「怎麼了?」友香不說我真的不懂啊⋯⋯
「過來一點。」菅井把聲音放得更輕了,輕到守屋如果不把耳朵湊到她唇邊就聽不見。
「茜,看我。」守屋方才轉過了頭,菅井就努力伸著脖子讓自己碰到了守屋的唇瓣。
睽違十個月的吻來的突如其來,菅井維持不了太久違抗地心引力的姿勢,沒幾秒就落回了枕上,但跟著她一起的,還有守屋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十個月,守屋從來沒有吻過菅井——不僅僅是因為菅井昏迷著,而是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前幾天吵架的事,這樣就當和好了好嗎?」菅井輕聲說道,眼眶也跟著泛紅了起來。
對剛醒來沒多久的菅井來說,自己的事故就像昨天才發生的;對在病房裡守了十個月的守屋來說,那場爭執已經是她刻在心底泛鏽的疤。
「但是⋯⋯」明明是我傷害了友香的⋯⋯
「就算當初沒有吵架,我跟理佐還是會遇難的⋯⋯而且,這十個月來,最難受的不是我,一直都是茜啊⋯⋯」
「如果茜真的覺得對不起我什麼,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了。」菅井說到後面有些後繼無力,除了四肢之外大概肺活量也要復健好一陣子才能回到正常人的水準。
對於菅井的要求守屋當然點頭如搗蒜,她快速擦去自己的淚水,再次把臉湊近了菅井的唇邊,靜候著菅井的吩咐。
茜就是太溫柔了⋯⋯
「茜可以抱著我睡嗎?」
「欸?」
「想跟茜一起睡,可以嗎?」
如果是跟我一起的話,茜就可以睡好一點了吧?至少,我可以在她要再繼續瞎忙的第一時間阻止她。
還有就是,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待在那個最讓人安心的懷抱裡了。
19.
【最新型照護型居家機器人測試結果報告書】
自動充電&換電功能|A
照顧模式|B
溝通狀況|D(人工智慧的溝通能力仍待加強)
居家環境整理|B
負重能力|A(可以支撐嬌小的成年女性)
遠端監控|S
緊急遠端通訊|S
備註|使用緊急遠端通訊模式過久,人工智慧學習、搜集資料的數據不夠多,初判此為溝通狀況為D的主因
撰寫人|長濱ねる
負責人|長濱ねる
測試協助|長濱ねる、小林由依、渡邉理佐
20.
「大概就是這樣子,維持基本的運行就好了,有問題就打給我。」守屋跟菅井一起擠在單人病床上,菅井的睡眠時間很長,即使守屋已經跟小林交代完公司的狀況也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嗯,茜要好好休息啦,不然友香會自責喔。」小林淺笑著,見菅井就算睡著都沒有要離開守屋懷裡的意思反而有些新鮮。
十個月之前的菅井,可是打死都不願意在兩個人獨處以外的空間跟守屋親熱的。
「知道啦,才剛被友香講完而已。倒是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還要繼續等嗎?」守屋逕自替菅井順著頭髮,沒有什麼比失而復得更幸福了。但是如果可以,她們還是希望從來都不失去過。
「嗯。」
大概,可以再撐一陣子吧。
「吶,結果你有看那死兔崽子判刑的現場嗎?」
「沒有,怎麼了嗎?我其實沒有很在乎他們最後到底是吃一輩子牢飯還是就這樣被結束一輩子。如果讓我選,這兩個都太輕鬆了。」
「看比較好還是不看對你比較好我到現在也想不透,但總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一下有這個東西。」
那場判決對小林來說大概是把雙面刃,帶來的是希望還是絕望,除了小林本人沒有人知道。
「大概,不會去看了吧。」小林苦笑著,沒有注意到走廊上究竟是哪些人從自己的身後經過。
「欸?」
「你們好不容易把我拉回正軌,如果看一個又墮落下去不是很對不起你們嗎?」
剛到醫院的時候守屋還抱著菅井睡著,看著她比膚色還要深上個十來階的眼袋實在是沒有人能狠心叫醒她。
所以在守屋醒來之前,小林一直在長濱的辦公室裡待著。齋藤回到了工作崗位上忙著巡房,長濱則是對著電腦敲敲打打——根據長濱所述,她是在忙著更改機器人裡的對話程式,把渡邉的設定抹消掉,改成最一般的聲控型照護機器人。
至於小林,長濱姑且還是要她填了一張回饋單好跟上級交代。
「由依可以隨便看沒關係,只是可能會有點無聊就是了。」聽到小林動筆的聲音停下之後,長濱立刻說道。
「嗯。」
所以小林多的是時間把長濱留在桌上的資料全都閱讀一次,特別是上頭帶有戀人姓名的。
21.
小林辭掉了陪酒的工作,雖然志田店裡的業績確實因此下降了不少,但不用因為小林而被自家姊姊照三餐問候也是樂得快活。
頂著代理社長的頭銜這點小林至今仍然還沒有習慣,倒是公司的員工們很快就習慣了小林的回歸。
在自己離開公司之後,守屋仍然把公司管理的井井有條,小林在接手上完全沒有困難,就只是回到了意外發生以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而已。
果然茜真的很厲害啊⋯⋯
偶爾小林會去醫院看看菅井的狀況,順便跟守屋講講公司的狀況——即使守屋根本不擔心——菅井復健的狀況已經步入了正軌,如果撐著拐杖的話已經可以自己行走一小段路了。
「友香其實不用這麼努力的,慢慢來就好啦。」守屋倚著牆寵溺地看著在齋藤幫忙下進行復健的戀人。
「我想快點回到本來的狀態嘛,想跟茜一起回家。」
「啊啊啊,說到這個,如果你們不嫌常常回診麻煩的話,友香現在的狀態已經可以回去囉。」因為之前都沒有說到這方面的事情,所以齋藤也就沒有特別提。
「真的?」
「嗯,我等等去幫你填出院單,最快今天就可以回去。」齋藤在菅井走到終點之後,一手幫忙支撐著菅井的身體,一手拍了拍菅井的頭頂。
「友香!恭喜!」小林熱烈地拍著手,莫名流下了淚水。
「你哭屁啊。」守屋撞了下小林的肩膀,明明自己才是最先泛淚的那個。
菅井才剛抬起手,守屋就立刻到她身側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謝謝。」
菅井為什麼在復健上如此積極,守屋是最心知肚明的那個。
「好久沒吃茜做的菜了。」
「友香想吃什麼?我等等去買食材。」
「嗯⋯⋯燉肉好了。」
「好。」
「還有⋯⋯漢堡肉,義大利麵也想吃,啊,還有馬鈴薯沙拉。」
「急什麼啦。」
「因為,睽違十個月了嘛。」
「好啦,知道了。」
守屋茜發誓,菅井友香的所有願望她都會好好達成,而菅井友香確定,自己會用盡全力對守屋茜訴說自己的願望——包含跟她共度終生。
22.
「啊,送我到這就好了,想自己稍微走一下。」
「由依。」
「怎麼了?」
「⋯⋯由依現在是怎麼想的?看完友香她們現在這樣之後。」
還相信奇蹟會出現嗎?
「老實說,不知道。」
「欸?」
「已經不知道該抱有期待還是不抱期望比較好了。」
「是說,那傢伙會跟茜她們回去吧?」齋藤很清楚,小林說的是什麼。
「嗯,有點擔心你看到它的話會不舒服,所以你來的時候都會先收起來。」齋藤抓著腦袋說道。
「大家果然都溫柔過頭了。」
「由依⋯⋯」
「那我回家啦,謝謝ふーちゃん載我。」小林揮了揮手,關上了車門。
「有什麼事隨時跟我說喔。」
「嗯。」
小林目送齋藤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後才再次邁開了步伐。
總覺得,好久沒有自己從這個方向走回家了呢⋯⋯
渡邉出事之後停職了將近一年,就算再怎麼行屍走肉也不會往這個方向走;渡邉出事以前,基本上就是渡邉親自接送,不然就是跟著守屋一起到警署去等戀人下班,只有很偶爾的時候,小林會繞去超市,再自己散步回家。
說起來,友香醒來也已經快兩個月了啊⋯⋯
「那個笨蛋,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啊⋯⋯」小林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她嘆了口氣,轉進了雙人公寓所在的那個巷子。
小林才方出了電梯,就發現有人拄著拐杖戰戰兢兢地站在自家門口。
怎麼看都是那個消失了快一年的那個人。
「理佐。」腦袋還沒開始運轉嘴裡就已經不自覺地喚了她的名字。
「⋯⋯由、」依字還沒說出口,小林就整個人抱了上來。
「欸⋯⋯額⋯⋯對不起。」
「這次真的不是心理作用了。」奪眶而出的眼淚很快就打濕了渡邉的脖頸,拐杖在小林衝上來的時候就被撞掉在地,但因為小林過於熱烈的擁抱,她倒也沒有什麼站不穩的問題。
「對不起。」但是不管說什麼都只是懦弱的藉口吧⋯⋯
「道歉就算了,回來就好了。」小林輕聲說道。
23.
「總覺得,有點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明明是久違坐在自家的沙發上,渡邉卻整個人如坐針氈。
「是嗎?理佐其實也沒有少回來過吧?」小林從廚房端了兩杯水,已經很久沒有用到第二個杯子了呢⋯⋯
「由依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渡邉很快就理解了小林的話中有話。
「理佐是不是其實只聽得到我的聲音,不知道機器人到底回答了我什麼。」小林坐到了渡邉身側,頓了頓,乾脆整個人躺到沙發上,頭枕著渡邉的腿,仰視著許久不見的戀人。
如果再早幾個月,小林大概會氣得對渡邉進行質問吧。
但現在,她就真的只覺得,人平安,回來就好。
「這樣躺著的話腿會痛嗎?」
「不會,只是還是有點使不上力,大概還要一陣子才可以不用拐杖吧⋯⋯」渡邉搔著頭,有些不敢直視小林的雙眼。
「其實啊,ねる的AI真的沒有很健全,一聽就知道跟我說話的是你還是機器人。」小林さん什麼的,已經不知道幾年沒聽過了。
「欸?」
「不過我也是到看到ねる的結報才確定應該真的是你在跟我對話啦。」
「這樣啊⋯⋯」
「但你們也是滿變態的,我的一舉一動全部都透過機器人播送給你們了吧?」小林的語氣有些嫌棄,嚇得渡邉連忙開始解釋。
「是、是沒錯啦,但、但那個,只有我看著而已,而且沒有留紀錄的,真的。」渡邉舉起手,一副我如果撒謊就糟天打雷劈的架勢。
「⋯⋯」
「那、那、那如果我撒謊我就天打雷劈回不了家。」渡邉繼續高舉著手,滿臉誠懇地發誓道。
聞言,小林變立刻坐起了身子,扯著渡邉的耳朵。
「靠,你還敢不回家,你再不回家信不信我會真的死給你看。」
真的是要被這個蠢蛋氣死。
「對不起⋯⋯」渡邉偷偷咬著自己的口腔,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結果繞了快一年,理佐還是不知道我最害怕什麼。」小林嘆了口氣,接著便銜過了渡邉的唇。
睽違一年的吻來的過於突然,渡邉先是愣著,接著便想做出回應,才剛含住了戀人的下唇,就被小林狠狠地咬了下去。
鐵鏽味在口腔裡散開,連帶著小林的不滿一起。
「不管發什麼事,用爬的都要給我爬回來。」
24.
聽說我醒來的時候,距離事故的發生已經過了半年。
如果那時候不是友香即時轉過我們的方向盤,也許我們已經步入通緝犯的圈套葬身事故的火海了。
雖然往颱風湍急的河水裡摔也沒有好多少就是了。
「我們沒跟由依說有找到你。」這是醒來之後齋藤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欸?」口鼻上還掛著呼吸器,儘管動了口,但齋藤明顯就是從我睜大的雙眼讀出我的想法的。
「是上面下的命令,你跟友香至少要留一個人當底牌。」大概是看我沒有聽懂,一直站在旁邊的ねる才插話。
「你已經昏了半年了,然後友香到現在都還沒醒。」半年這個詞讓我的腦袋在一瞬間停止了運轉。
那,由依呢?我明明跟她說好了,用爬的也要爬回去的啊⋯⋯
「友香的情況比你更不樂觀⋯⋯但你們兩個必須有一個人出席法庭當證人,可是證人提早曝光又會有被盯上的風險,所以,只好把比較有機會醒來的你當作失蹤人口。」齋藤頓了頓,又再補充道:「雖然我是支持要告訴由依啦,只是上面不准。」
「但現在你醒過來了,如果你自己去提的話,上面不會不答應的。」ねる說道。
其實我很清楚上面不告訴由依我的下落的原因,如果說我的存在會對某些人造成威脅,那他們逮不到我會去逮誰?明顯就是可以左右我決定的那個人。
接下來的幾個月,每天就是在復健與出庭的準備之間無限輪迴——直到我在醫院遇到了茜。
「由依大概,每天都在行屍走肉吧。」茜總是拉著板凳坐在友香的床邊,不管在跟誰講話視線都沒有離開過友香。
「欸?」那時候的我可以靠著電動輪椅移動,所以我偶爾會去友香的病房晃晃,跟茜說說話。
說起來,茜大概到現在都還在恨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跟友香賭氣吧⋯⋯
「你們出事沒多久她就來申請停職了。」
「要不是我沒那個資格,我大概會跟由依一樣吧。」
25.
在正式出庭之前,我是不可以離開醫院的。
是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吵著要回來看由依的狀況,ねる才硬著頭皮想出來機器人這個方法。
由ねる製作,ふーちゃん負責交給由依,我負責操作。
不過,與其說是操作,更像是跟由依講一通沒有盡頭的電話。
透過機器人的雙眼,我可以看到由依的狀況;透過機器人的耳朵,我可以聽到由依的聲音;透過機器人的發聲器,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告訴由依⋯⋯只是不管怎樣,都沒有辦法告訴由依,我就在這裡。
為了配合由依的作息,由依醒著的時間我總是強迫自己醒著,跟著由依三、四點才入睡,接著又一大早開始進行復健、為即將到來的法庭做準備。
最後,被ねる罵了,說如果再不知道節制的話,就要把機器人撤回。
我一直都安慰著自己,等判決出來,我就可以回家了,可是等到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回家的那天到來時,我卻開始害怕了。
到打完官司的時候,我仍然必需得坐在輪椅上,上廁所仍然需要迎刃攙扶,這樣的我,就只會個給人添麻煩的累贅。
由依看到我這麼破破爛爛的樣子會怎麼想?光是想到這個,我就沒有了回家的勇氣。
我開始減少跟由依對話的次數,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也許現在對重拾生活的由依來說,沒有我才是最好的。
我一邊做著看不到盡頭的復健,一邊等著自己可以重拾勇氣走回由依身邊的那天。
結果誰知道,等呀等,居然是先等到了茜對我的咆哮還有友香的甦醒。
26.
「那你有聽到我說等你兩個月嗎?」聽完自己對渡邉前十個月的空白,小林便問了埋藏在心裡已久的那個問題。
「嗯⋯⋯本來是想完全康復再回來的,但果然還是來不及啊⋯⋯」她有些失落地看著自己的雙腿,現在光是要從沙發上站起這種簡單的小事,不撐著什麼就不可能完成。
「理由?」小林把下顎跨在渡邉的肩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想被由依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啊⋯⋯也不想要由依像茜照顧友香那樣照顧我。」
守屋有多辛苦,每個人都看在眼裡。
「也是。」跟預想中的一模一樣。
「而且,隔越久,就變得越害怕。害怕會不會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由依已經不是我認識的由依了,害怕會不會就算我不在了由依也無所謂了⋯⋯不管由依過得好不好,我都⋯⋯」渡邉默默閉上了眼,深吐了一口氣。
「真個是,光給由依添麻煩又遜得要死。」
「抱抱。」小林抱緊了渡邉比去年還有瘦上不少的身軀,輕聲地說道。
「⋯⋯可以嗎?」
「嗯。」抱緊了,就不要再鬆手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由依⋯⋯」這是在回家之後,渡邉第一次抱緊小林,也是她第一次在小林面前落下淚水。
「真的,對不起。」她一面哭一面道歉著,她不奢望小林的原諒,甚至如果小林打著自己出氣她都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但是理佐已經回來啦,這樣就好了。而且如果理佐沒有逼ねる想出機器人的話,我一定還沒等到奇跡就放棄了。」
而且理佐就算還沒完全康復,還是因為我說了兩個月就提早回來了。
這樣就夠了。
27.
「理佐真的要辭職嗎?」
「這不是由依一直希望我做的嗎?」她笑道,看著小林有些畏畏縮縮的神情,還是忍不住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是沒錯啦,只是,這樣真的可以嗎?」理佐已經堅持這麼久了⋯⋯
「現在這樣就好啦,可以一直待在由依身邊就好了。嘛⋯⋯不過,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只能讓由依養我了。」渡邉拉著小林的手撒嬌道,已經不管現在是不是還在公眾場合了。
「你的保險金加國賠已經一輩子都花不完了,最好是需要我養啦。」小林笑道。
「我的保險金受益人是你欸,大富豪要不要包養我?我可以接送上下班、叫起床、整理起居、做飯喔?包吃包住就行,很划喔。」
「那我去跟ねる把機器人拿回來就好啦,還省一筆伙食費。」小林笑得更歡了,她坐到了長凳上,等著另一組人從辦公室出來。
「由依⋯⋯我會趕快去找工作,不要讓機器人回來好不好⋯⋯」渡邉跟著坐到了小林身側,臉上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笨蛋,有你誰要機器人啦。」小林的手刀落在渡邉頭上,她的忠犬怎麼鬧兩下就當真了啦,有夠憨。
也太可愛了吧。
「誰叫由依講得那麼認真⋯⋯」渡邉乾脆環抱著小林的腰身,靠在小林的肩上。
「喂喂,你們好歹顧慮一下旁邊的人的感受好不好。」拿著一疊報告書的長濱有些不悅地說道。
這兩對情侶真的是給她添了不少麻煩,寫完了渡邉時期的機器人結案報告,把機器人送到守屋宅之後又要再寫一份新的,甚至成效不小心太過成功,現在已經決定往市售的方向前進,弄得長濱整個人焦頭爛額。
「不要,反正我做到今天而已。」渡邉鼓著臉說道。
「友香還沒出來嗎?」長濱話才剛落,守屋就推著菅井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ねる!ねる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菅井有些雀躍地問道。
「今天?慶祝你離職嗎?」長濱淺笑著,對著菅井她就完全收起了架子,單純成了一個對菅井無限寵溺的朋友。
「今天,剛好是理佐醒來一週年。」守屋說。
「已經一年了啊⋯⋯好,等我交個報告。」長濱說完便往辦公室走去。
「對了,還有ふーちゃん要找吧?」菅井仰著頭,看向守屋問道。
不像渡邉已經幾乎可以完全自由行動了,對菅井來說輪椅、拐杖還是必需的。如果要自己一個人復健的話,她相信自己一定撐不下去,可是身旁有守屋陪著,就算目的地遠到幾乎看不到,她還是覺得只要自己不放棄,有一天就可以再一次跟守屋並肩。
「就是ふーちゃん約的啦。」守屋輕聲答道,倒是長凳上的那兩人臉色有些鐵青。
「欸?」
「今天是由依請客喔。」
「嗯?可是不是約高級燒肉店嗎?單點的那種不是很貴嗎?」菅井天真的問道。
「這部分友香就不要知道比較好,我們今天就好好吃就好。」守屋笑意更濃了,畢竟剛剛菅井出於好意對長濱的邀約,無疑對小林的錢包又是一大重傷。
「嗯,過去的事情友香就不要知道了。」小林無奈地說道,但事情變成這樣她也沒有辦法。
誰讓自己在幾個月前搧了齋藤一巴掌呢。
大概是見菅井有種被排擠的失落感,渡邉湊到了菅井耳邊說:「就保護一下由依的面子吧,以後再說給你聽。」
不過,就算小林光是想到齋藤的食量就打起了寒顫,但她還是堅持今天一定要吃一頓好的。
畢竟,還有什麼比戀人從生死關門前回來更值得慶祝的?
反正再多等幾個月,就換守屋要請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