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3小時35分鐘的片長很嚇人嗎?
本片為何不該是「年度最佳影片」
就算演員演得好也救不了一個失敗的角色
如何以粗淺的建築概念來看本片
曾經提過,最近對「觀影體感」特別敏銳,因為任何藝術形式的重點還不在於它呈現什麼給觀眾,而是它能在觀眾心裡留下些什麼,所以就算幀幀精雕細琢,本片時長3小時35分鐘是不是必要呢?好消息是,敘事節奏算是流暢,不致於讓人覺得片長難挨─當然15分鐘中場休息也是聰明策略,但壞的是,如同觀影前的猜疑,部分段落在用意上感覺重複,確實有精簡的空間,此外,開頭和收尾的處理令人費解,若將整部片比喻為建築,遠觀會是一座宏偉量體,迎賓大門卻修砌不當,見識過內部空間的比喻象徵後,想著最後收尾該會迎來饒富興味的花園,竟只等到鐵窗陽台的那種詫異感。
開場,主角László(安德林‧布洛迪 Adrien Brody飾演)離開戰亂紛擾的家園,隻身遠渡重洋前往機遇之地美國,到港的呼喚聲使漆黑的船艙隱然騷動,所有流浪者慌亂中收起行囊,相互推擠從艙底爬上甲板……影史上不乏講述移民首登愛麗絲島的橋段,儘管本片選擇這樣一個不算特別的開場,但鏡頭隨著主角從伸手不見五指的艙底一層一層往上爬,人們的低語夾雜不安與期待,還一邊透過舷窗張望渴望已久陸地,直至在甲板上看到顛倒的自由女神像,整個過程具體而微地暗示了主角整部片的心路歷程:在底層掙扎、抓住際遇往上爬、發現所謂自由的真相,這個段落同時以László妻子Erzsébet(費莉絲蒂·瓊斯Felicity Jones飾演)家書口白為旁白,以達到快速建立背景與人物關係的目的,但這個作法實則相當干擾,使觀眾難以專注環境音、群眾動作、鏡頭運動可能佈滿的細節,沒能在電影一開場透過更直覺的影像敘事使觀眾和主角產生同樣飄泊、離散的情緒。
幸而安德林‧布洛迪再次貢獻出<戰地琴人 The Pianist, 2002>影帝級的演技,前半段他與表哥一家的相處、結識富豪Harrison(蓋‧皮爾斯Guy Pearce飾演),精準以親族、事業兩項關鍵說明主角的困境。但當László和Harrison確立相輔相成的關係─前者依賴後者重新發展事業、後者依賴前者提高名聲形象─便會發現為了強調László備受時代迫害而將其設定為被動性的角色,除了悲苦,沒有再多的情緒,除了聽從,沒有更多的主張,像是多次帶出他因傷吸毒的片段,只呈現行為而缺乏角色對此的衝突掙扎,尤其到了後段,需要藉由Harrison的對比才能製造張力,像是即使他仍懷抱建築歷史的論述,還得透過Harrison詢問,他才有機會說出來;在這個基調下當需要展現László的性格時便會給人不一致的感受:這個一直很溫吞隱忍的人突然強硬起來,但不久又會回歸低調、沉默,這些轉折也只看到表象而不見角色內心的展現,這並不是演員演技的問題,仍舊是劇本、人設造成的盲點。
電影後半,Harrison逐漸露出真面目,這個角色正是「偽美國夢」的總和,表面上宣揚自由、擁抱文化,實則獨裁、專斷,白手起家的致富傳奇,卻是因為懂得踩在他人痛處,掠奪、踐踏對方的付出、才華。蓋‧皮爾斯壓制性的表演與安德林‧布洛迪內縮、受苦的演技,試圖彌補不夠完善的劇本、角色設定,只可惜這兩個人物的比喻依然沒能好好地走到底。
Harrison對László的侵犯,遠不只是身體的,更是人性的、夢想的蔑視,László遭遇這樣的暴力最終也沒能為自己發聲,得要靠Erzsébet代為直面大魔王,即使沒有正義也要說出控訴;被揭穿的Harrison,在人前(其實也只是極少數人知道)崩壞,逃出家宅在László打造、尚未啟用的社區會堂裡不知所蹤。這樣一個沒有結局的安排或許才是真實世界裡所有難解的題,但對於一部電影而言,卻是態度觀點缺失的重大毛病,所以編導對於移民的看法就只有同情?對於腐化的資本主義就只能輕輕放下?更因為本片並非歷史人物的真實傳記,大可不只是告訴我們曾經發生過的事,而能大膽表達現代的我們該如何看待同樣的議題,尤其川普再度當選,又一次對移民、異己掄起大刀,如果在那塊土地上各色人種、多元人們沒法繼續相信過度吹捧的美國精神,人們又該相信什麼?而這也並不只是那個「偉大」國家的問題,全世界休戚相關也同在等待各種可能的答案。
在László噤聲(後續這個角色就沒台詞了)、Harrison下落不明後,迎來快速收尾:多年後威尼斯舉辦László的建築展,年邁的László(又一次)無法說明自己,由已然中年的姪女代為發言,話音剛落還莫名搭配起輕快、舞動的節奏,粉飾感極強,又像是終於發現3小時35分鐘真的太長而草草結束。「有沒有更好的方式描述立方體」這是László被問到為何獨鍾建築時他的開場,那是一個人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如何安放自身的一種見證,相當可惜的在全片中László從沒展現他如何自處,最重要的自白都交由兩名女性配角陳述,甚至,我們也只能看到那些「鋼筋混凝土」,而沒能透過他與空間的對話,感受展名「the presence of the past」真正的意義。
<粗獷派建築師>徒有史詩的殼而沒有響應的靈魂。我們看著László悲苦半生,卻找尋不到任何若是在現代可以給的出路,又或許能探討以色列建國來呼應角色「哪裡才是家」的飄泊,最終也只成了為「以色列建國合理性」背書的程度。一切的空洞像是談論建築最忌諱的點,立方體理當是一種姿態,佇立在時間之上,以怎樣的變與不變為人類的存續留下註解,這部電影,果然也只是光影,留下的也只有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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