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柑來遇見你》影集劇照／Netflix 提供
5 月初剛落幕的「第 61 屆百想藝術大賞」，大熱劇《苦盡柑來遇見你》（When Life Gives You Tangerines）一舉奪下「電視劇作品賞」與「劇本賞」，足見此作的強大故事力。編劇林恦賰（임상춘）的作品不多，但《三流之路》（Fight For My Way，2017）寫在現實泥淖裡打滾的平凡青年男女、《山茶花開時》（When the Camellia Blooms，2019）寫單親媽媽的非典型愛情，每一部都是人生劇等級的好看──直到《苦盡柑來遇見你》，林恦賰仍持續發揮他最擅長的人物描繪功力，說了一個時光漫漫、一瞬倏忽的故事。
本劇以四集為一幕，將愛純和寬植的一生化為人生的春夏秋冬。從兩小無猜的純情與橫衝直撞，經過數不盡的歷練，穿越重重風雨，愛的小船幾乎可說是脫離現實地堅定與恆久，航出了一段宏偉蜿蜒的人生大河劇。
林恦賰在本劇尾聲說道，他想記錄的是父母那一代的故事。然而我在看時，總是任性地把這部劇看作是女性三代的血淚史。女性的故事是凶險的大海，是以淚水填滿時間的長河，甚至讓我忍不住要想，那時代的女人未免也太苦了，要是生在那個時代，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
《苦盡柑來遇見你》影集劇照／Netflix 提供
苦的不只是生活步步緊逼，女人是被公認的（並且連自己也這樣覺得），不是一個獨立個體。愛純的母親光禮在人生裡所認知到的，是依附。女兒必須依附家門，女人必須依附丈夫。沒了男人的女人，失去爸爸的女兒，註定只能看人臉色，說不出話而嘴也講不贏，總是聽盡數落，總是為了要名正言順，只能忍氣吞聲地活。
光禮再嫁是為了活，割捨女兒是為了讓女兒活。她拚命地為軟爛丈夫撐起整個家，遁入海底直至將要窒息，都是為了活下去。即使她的堅毅不拔放在今日，或許將被評論「何嘗不能獨力養活自己與孩子」，然而當時的世界從未允許她有一絲絲的餘裕去想望，所以直至光禮病入膏肓，她都在為了女兒，尋求自己唯一懂得的那條活路。
媽媽的身不由己，愛純當然看在眼裡，但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能力與渴望，然而現實永遠捉襟見肘。總是考第一、投票也得第一的愛純，要等到很久以後才能當上「正」會長，但她只能忍；與寬植私奔到釜山的愛純靠的是不甘心的一口氣，然而毀壞的卻只有她一個人的名聲。愛純舉目無依，才終於明白了母親的選擇──而愛純在她的人生中體會到的，是壓抑。
於是夢想著念大學、去本島、當詩人的文學少女，終其一生都沒有離開這座島。大海成了漫無邊際的牢，愛情再怎麼美好，有時候也會成為人生的絆腳石。
幸好夢想是會變動的，可以是詩人，也可以是當一個母親。
《苦盡柑來遇見你》影集劇照／Netflix 提供
詩人和母親，究竟哪一種夢想更艱難呢？劇中的母親們總在吞忍與犧牲，直到連旁人都想把她們的女兒推上同一條路，光禮的女兒愛純，終於連同光禮的憾恨一起發出怒吼：「我希望我女兒不要當海女，不要擺碗筷伺候別人，我要她不爽就把餐桌掀了！去讀書、去騎腳踏車，去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用盡洪荒之力的期許，對愛純來說，實行起來仍左支右絀。直到上演了全劇最讓我心臟爆擊的一幕：寬植邀愛純踏上她出錢買的金銀銅號，但大家都說女人上船會招來不幸，讓她遲疑著無法伸出手。這時，身後的女兒金明率先跳上船⋯⋯
「媽後來說，那一刻她看著自己的女兒，『女人上船會觸霉頭』這句話她怎麽也說不出口。她不希望女兒繼續活在她的世界，所以她決定，自己先打破這個禁忌。」
愛純與寬植就此為金明撐起了一張帆，他們讓金明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有所選擇。她能跳上船，當然也能跳上飛機，挑戰自己、社會、世界的極限，甚至，她也可以選擇放下一段有毒的婚姻。為了實現自我，她不再只能別無選擇地逃，而是能有勇有謀地，開拓渴望的未知。
《苦盡柑來遇見你》影集劇照／Netflix 提供
從祖母、母親到女兒，三代女性在命運洪流中傳承著彼此的手，踏著自己的母親用人生鋪成的路，往前走，再走得更遠，看見母親無從想像的世界。本劇不僅寫出了母女之間的羈絆，也毫不掩飾地呈現不同世代的價值碰撞，以及太過靠近的關係，將如何更加刻骨銘心地互相傷害。
我們就這樣一路看著連叫賣都怕丟臉的文學少女，成了最接地氣的阿珠媽，但仔細想想，光禮原本的模樣在故事中更像是一團迷霧，正如我們總是輕易就忘記母親原本的模樣，因為時代與社會總要女性以犧牲、容忍、堅韌換來最大讚美，卻忽略了她的想望與意識。
幸而，春夏秋冬的時光輪轉不只改變人，也將推進社會，讓金明在這個時代成為她想成為的金明。即使路徑曲折，愛純終究也完成了她最初的夢想，成為詩人，而編劇在最後讓光禮轉世成為出版社長，不只是為了催人淚下的因緣輪迴，更是給觀眾的深深寄語──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好好活出，自己所選擇的自己。
《苦盡柑來遇見你》影集劇照／Netflix 提供
劇照提供／Netflix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