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灣暑假,暴雨連連,三個仔女屈悶在家。嫲嫲(祖母)午餐就簡單煮了一鍋鹹蛋皮蛋粥,配一個炒烏冬(烏龍麵)。天爸吃著吃著,回想小時候在香港的吃粥回憶。香港不少傳統老區,都總有數間粥店,由早餐至午餐、晚餐、甚至宵夜,只要你想吃,粥店都會亮著白晃晃的燈,把灰白的四壁照得清清楚楚,等待你進來光顧。
小時候,周日經過大牌檔,那裡有一家粥檔,一個簡單的早餐就是白粥與油炸鬼(油條)。由於傳統店家的粥以長米熬煮,粥底綿滑,口感濃稠,要把新鮮滾熱燙口的粥送進嘴邊不容易,所以一定要稍等一下,待粥慢慢變溫才得吃,趁這時候最好是為白粥調味。因為送上來的白粥是粥底,沒有經過調味,所以必須自己拿桌上的鹽巴,按自己口味輕輕增加味道。究竟一碗白粥要下多少鹽?天爸得觀察媽媽加多少,一羹調味匙大約有半塊尾指指甲的大小,得小心翼翼地把鹽巴撒下去,有時候下太多,就得自己承擔鹹果。
至於油炸鬼是傳統油器的其中之一,能為清淡的白粥添上點油花,更符合小孩高熱量的需求。油炸鬼又稱炸麵,是將切好的兩條長麵粉糰,上下交疊並在中間輕壓,再拉長下油鑊炸熟。新鮮炸出來的油炸鬼飄著油香,拌著白粥一起吃,是童年美好的回憶。小時候是父母帶你去吃,長大後的飲食選擇就反映個人口味了。讀中學時,很喜歡到灣仔藝術中心裝文青,無數個在灣仔寒冷的晚上,天爸從香港藝術中心穿過數條行人天橋前往車站。即使已經夜深,但橋下那一間粥店仍在營業。學生哥口袋裡的錢不多,但進去粥店取暖仍是不二之選。牆上白底紅字的餐牌列出所有選項,艇仔粥、及第粥、碎牛粥⋯⋯配上一碟淋上甜豉油的蔥花腸粉,或來一碟豉油皇炒麵,都是最佳的搭配。再慢慢長大,出來工作之後,口袋比較寬裕時,魚片粥、雞粥偶一嘗味,但天爸最喜歡的,仍然是艇仔粥。

艇仔粥,據說源自廣州荔灣西關。但對天爸來說,艇仔粥的記憶是香港避風塘的艇仔小販。雖然天爸從未見過,但母親大人小時候是船民,她不時說這些在避風塘穿梭的艇仔,如何在小舟之上加工,如何把煮好的餐點端給船家。那些都是傳說中的故事,卻是組成活生生令人遐想美食之都的原貌。

艇仔粥也好,及第粥也好,都是同一款粥底,然後配上不同的食材,烹煮出不同的美味。那個英國時期的香港,正是在同一粥底之下,五湖四海皆兄弟,海納百川匯成香港獨特的味道。英國人從來不管何謂香港味,但香港味自自然然長成,那是一種自由的味道。
九十年代開始,連鎖式的粥店開始攻佔香港大街小巷。有人說這些連鎖的粥店偷工減料,粥不是由生米熬成,天爸味覺不靈光,但聽著聽著,也漸漸覺得這些連鎖粥店,就是欠了些米的香氣。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越大越講究,移民台灣前有幾次光顧傳統粥店,東西好像開始變味,例如當用腸粉包著油炸鬼的炸両端到桌上時,炸両內的油炸鬼已經濕淋淋不再爽脆。天爸抬頭看看,原來粥店師傅早就做好一大批,全部放進蒸爐保溫,油炸鬼怎可能保持鬆脆呢?
每次回香港,都會找粥店光顧,但好的粥店已經不多了。不是老師傅已經離職,就是學連鎖店用些省事的方式經營。好的粥必然要下功夫,講求效率的話就會失真。
「有粥食粥,有飯食飯」,原本意思當然是隨遇而安,然而粥店在香港人心目中,並不是隨隨便便的食物,考究得過份嚴格,以致敢開粥店的人好像不多了。或許粥店就像香港人對原來的香港記憶一樣,只能留存在心中。而現實中的香港,很難再容得下一碗真香港味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