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柏快步跟上。
女孩斜斜瞥他一眼,腳步卻絲毫未停。
「我們是不熟,但也沒必要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吧?」他忍不住開玩笑,語氣裝可憐。拉拉腳步只微微一頓,聲音淡得像山上的薄霧。
「我們合作已經結束了。」
那語氣那聲音又輕又平,像一把刀乾脆斬斷了他的期待。
亞柏愣了一下,眼神眨了眨,嘴角抽動,擠出一聲,「ㄜˊ……」
人早已走遠,只留下一道背影在白霧中漸行漸隱。
他站在原地,嘴角歪扁了一下。
這女孩長得像仙女,講話卻像山鬼,冷得能拿來當風扇。
他摸了摸後頸,認命地轉身離開。天氣不冷,背後卻涼涼的。
「就當我今天來吸山上靈氣吧……」他搔搔頭。
夜色靜好。
露營車周圍只有風聲拂過樹葉,偶爾夾著貓餅翻身的小動靜。
亞柏癱在沙發上,疲憊像厚重棉被壓著他。
他連澡都懶得洗,脫了外套就往下倒,手順勢摸到一包起司洋芋片,卻沒撕開。
餘光瞥見車頂吊著的舊沙包。
那東西早已褪色、磨薄到透光,幾處縫線鬆散,裡頭的砂子不平均地堆在底部。
他定定地盯著它,彷彿被拉進那個靜止的空間,眼神也跟著慢慢沉了下來。
腦袋裡那些繞不開的新聞、毒藥、貓餅、明星、死者通通退了場,取而代之的是更久遠的記憶。
有一段時間,媽媽總是工作到很晚,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倦意,疲憊的伸展著僵硬的肩頸。可一見到亞柏,她從不先坐下,而是立刻換上一副帶勁的笑,大聲說,
「欸,你給我站起來,沙發不是用來躺的。」
然後從布包裡甩出拳擊手套。藍色那副永遠是他的,紅色是她的,顏色錯了就會被唸。
「來,三回合,不準哭。」
她眼神亮晶晶的,笑起來總帶一點壞壞的挑釁。
爸爸呢?不是在電視前打瞌睡,就是出門抽菸。
亞柏對爸爸的印象,就是煙味和遙控器;但對媽媽的印象,卻總是充滿動感與聲音,打沙包的碰撞聲、喊口令的聲音,還有那個什麼都不怕的笑聲。
現在的他,拳擊手套還留著,雖然已經裂了幾道縫;沙包也還吊著,用的是當年媽媽教他自己縫補的技巧。
這顆沙包,是他和媽媽之間最後一項共同持有物。從十三歲搬離之後,他再沒和人一起打過拳,也沒再跟人一起生活太久。
「用了二十三年了吧……」他自言自語,伸手輕輕拍了拍沙包。
「不知道哪一拳會讓它散掉……」嘴角勾起,語氣聽似說笑,又帶幾分自嘲。
但無論哪一拳是最後,至少它還在。
只要沙包在,他就還有個能稱作家庭的地方。
車內的燈是他自己裝的,偏黃,暖暖的,像從前客廳那盞經常閃爍的老吊燈,一邊住一邊改裝,鋪保溫墊、防震墊、拉水電管線、訂木櫃……,全是自己一點一點弄出來的。
看著這些成果,他仍有幾分得意。就算只剩自己,也能把日子過得有模有樣。
他往後一倒,仰躺在沙發上,貓餅正好蹭過來,靠在他腰間。他沒轉身,只是輕輕摸了摸牠的耳朵。
沙發下方傳來露營車機械裝置的細細聲響,那些聲音聽在耳裡,不吵不鬧,反而讓他覺得安心。
今晚,什麼都不想調查,也不想動腦了。
只是想這樣,讓回憶陪著沙包、陪著貓、陪著這個他一手拼出來的家,沉一會兒。
太陽不毒,風微熱,騎樓下的水果攤五顏六色地鋪開。水蜜桃、芭樂、香蕉一籃籃疊成小山,剛被沖過水的皮面帶著晶亮水珠,在午間陽光下閃閃發光。
穿著桃紅色無袖的阿桑坐在秤旁邊,晃著手臂上鬆垮卻有力的肉,一手搧著摺扇,一手隨意揮著蒼蠅拍打蚊子。她半瞇著眼,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旁邊站著一個穿西裝外套、肩膀微駝的男人。
亞柏臉上掛著能融化糖的笑,聲音比糖還膩,
「姐姐~」他拖長尾音,嘴角上揚,「為了妳,我都快成為水果中盤商了,還不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