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不能發現自我,成全自我。
我們一般認為生命是沉重的,為甚麼昆德拉會說生命是輕的?還是輕得不能承受?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以「布拉格之春」蘇聯侵佔、知識分子逃亡海外為背景的故事。書中敍述托馬斯(Tomáš)、特麗莎(Tereza)、薩賓娜(Sabina)和弗蘭茨(Franz)四人的故事。
雖然這已經是四十年前的小說,但當中的內容仍貼合於現代。對於生命、媚俗的描寫,我認為是適合於每一個世代,但對於現代仍與書中極權的描述無異,我是感到萬分無奈的。這次我將分上下兩篇,簡單寫一下對輕與重、極權、媚俗和真實的感想。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
一次等於沒有 inmal ist keinmal
昆德拉在書中開首引用了尼采的永劫回歸,反向論證了生命只有一次之輕。生命發生一次跟無限次,人們看待的態度會截然不同。歷史很沉重,但因為它只有一次,我們比較能放得下。如果戰爭、大屠殺不斷發生,那將會是痛苦的無限現在進行式,沉重得不得了,不是一句「銘記歷史教訓」紓緩得了的。
如果將人生比喻為畫作,我們會希望它是能不斷修改,直至改到最完美。但現實是,生命往往只能是草圖,一下筆就是成品。
我認為這個草圖比喻的精警之處在於,它讓人發現我們走的每一步是這麼實驗性,又這麼左右未來。我們不能非常確認自己選擇的每一步會有甚麼結果,有時甚至是想「試試」而已,可是卻可能大程度上影響到自己的未來。
生命偶然性之輕
生命,對我們來說應該是很沉重的東西,然而命運卻一次又一次被偶然性左右。像托馬斯和特麗莎的相遇,是六次「偶然」的結果。被偶然性左右命運選擇。 難道不是不能承受嗎? 一樣應該慎重看待的東西,被偶然影響了。 我們與某些影響自己重要的人的相識是出於偶然; 某個重大決定亦可能是因為曾經偶然遇到某些契機。
這是令人感到既興奮又可怕的一點。我可能因為小時候偶然看到一本關於達爾文的傳記,毅然決定踏上生物研究之路。我亦可能因為旅行其間偶然遇到某些人,讓自己對生命有了很大的反思,繼而影響自己的行動。生命,就是被這樣的偶然性左右,甚至因為這樣的偶然性有了很大的轉變。我常常認為,很多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是出於偶然性。如果當年沒有這些偶然性,我可能現在身處於截然不同的處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選擇之重
生命很輕,但選擇卻是沉重。托馬斯選擇了沉重的人生。由輕到重,由日內瓦到布拉格,由不同女人到只有特麗莎。
在日內瓦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是合宜。離開極權。俄國的統治並沒有人會怪責,還繼續從事自己的事業。然而這正是輕得不能承受的地方,自己國家在受苦,自己卻活得「輕鬆」。 無論是否在布拉格,都是痛苦的。 跟特麗莎相遇是偶然,但回到她身邊是他的選擇。他自己選擇了重,這是選擇了遵從自我,跟他選擇發佈反共產人士的文章一樣,拋棄了輕。最後變了收車工人,不能從事自己看重的醫生,是不能承受之輕。

電影《布拉格的春天》劇照
政權
書中最勾起我記憶的無疑是對共產極權的描寫。這些描寫在外人眼中是荒謬的,是只存在於歷史的。 我一向認為這些描述是屬於「你看!以前的戰爭、極權統治多麼可怕!」,一段讓我們銘記教訓但又跟現在的我們沒有直接關聯,以致於可以用一句之輕總結的歷史。 然而,這些事情在我眼中是如此真實。我對共產黨極權的行為感到荒謬。在現實經歷了一樣東西,對現實感到無盡的荒謬,像個天大的玩笑。
共產黨的遊行和慶祝活動,這種媚俗讓我心生延緩。我明白薩賓娜為什麼要離開,這種重也是不能承受的。記者拍照有機會成為俄國的幫凶,秘密警察無處不在。街道不斷改名,布拉格是遺忘的城市。當中讓我印象深刻的細節(因為相同程度其高)有兩個,第一個是要找共同敵人訓練新的政府官員,他們找了動物,後來才到人。這令我回想起武漢肺炎時,政府把矛頭指向倉鼠。
另一個是托馬斯發表文章後四方八面的人叫他簽署聲明。(他的文章是關於無知不是無趣的藉口,是要附上責任的。)大家都對他微笑。 共產黨員當然想他簽署,反共產黨的人也想他簽署。已經簽了的人覺得這樣就大家都一樣了,沒簽的人認為托馬斯簽了才能顯得自己高尚。 簽聲明是一件危險的事。不簽署聲明,雖受四方八面的壓力,雖工作前途不保,雖保證聲明不會公開,但若某天公開你就完蛋了。當日反共的名譽掃地,人們無法分辨真假。
除了簽署聲明外,托馬斯還被,勸說要簽署聯署。這是一切政治活動的兩難。 因為行動的目的必定是達不到的,而且簽完更會有政府譴責。 這是政府樂見的。有機會可以告訴他人這群人的危險,或令他們感到害怕。但簽署還是一種政治宣言,那就是:「我們不害怕。 」所以,簽還是不簽,是兩難的問題。無論如何選,雙方都有人認同、責怪。
比起顛覆國家的罪名,政府更喜歡把日常道德敗壞的罪名安於他們身上。因為顛覆國家會令他人同情。 所以由頭到尾訴諸他是一個道德敗壞的人,令他人覺得因為他道德敗壞才會搗亂。這是在現實中常見的,網絡上常見有人誣蔑政治立場不同的人受賄,如果是女性就誣陷她從事性工作。
面對秘密警察不能亂說話,不僅僅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保護他人,不然就不幸地成為入罪他人的證人了。

電影《布拉格的春天》劇照
雜談
在我到布拉格旅遊之前,我對她唯一的印象便是「布拉格之春」,是關於極權與反抗。可是當我真正去到布拉格之後,發現那裡美得難以想像曾經有這樣的歷史。在到布拉格前我先去了波蘭華沙旅遊,華沙是很讓人感受到那種被摧毀後努力重建的感覺。布拉格給我的感覺是完全相反的城市,非常美麗,充滿中歐的文化藝術氣息。
我非常感受托馬斯那種到海外生活的輕的不能承受。生於香港,我曾經打算移民海外,那邊可能不會感受到生於極權底下的壓力。但活得「輕鬆」時可能又會想起香港人正面對的荒謬,那種「逃避」的感覺可能要伴隨一輩子。所以我覺得無論哪種選擇,都是難以承受的。
下一章,我們來談談媚俗和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