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納粹、希特勒、集中營,這大抵是談起二戰歐洲時第一時間會想起的詞彙。作為德國盟軍的後代、納粹德國的後代,他們如何面對過去這段歷史?作為受害的一方,當然可以把罪責全怪責在對方身上。那作為加害者,他們會想抹掉自己不光彩的過去,還是直接面對?
第二部 烈士 Martyrs
戰爭中,每個國家都希望自己英雄輩出,然而,戰爭更多的是傷亡。數百萬人民不是死在戰場,而是死在家中、死在毒氣室,他們是戰爭的受害者。
建立紀念碑可以讓人銘記苦難、悼念死者,讓人民在國家的共同悲痛中團結起來。相比起英雄國家需要為國際地位負責,有烈士的國家像是有「免罪卡」,因為烈士承受過苦難,所以這些國家曾經犯錯也可被原諒。
紀念碑的問題之一,是它過於簡化歷史。是故,烈士的道德力量有機會被政客利用,或粉飾政府自身的過錯,或把自己國家塑造成僅僅受害者。
第十一章 德國占領遇難者紀念碑
位於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德國占領遇難者紀念碑」(Monument for the Victims of German Occupation)可能是歐洲最爭議的紀念碑。
紀念碑前方的天使加百列象徵着匈牙利,而上方衝向天使的老鷹象徵德國,老鷹腳踝上的金屬環刻着1944年,即德國占領匈牙利的年份。匈牙利政府表示,德國占領期間有數十萬名匈牙利人遭到殺害,這座紀念碑是為了追悼死難者。

德國占領遇難者紀念碑
可是事實真是如此嗎?
相比起德國入侵的受害者,匈牙利其實在二戰大部分時間都是德國的盟友。直至1944年希特勒擔心匈牙利私自向盟軍求和,找占領匈牙利。然而,此過程中匈牙利不戰而降,並沒有對德國人抵抗,也沒有特別暴力的事端。在這之後才出現德國占領的受害者,他們不是匈牙利人,而是匈牙利猶太人。德國占領匈牙利的第一天,阿道夫•艾希曼(對,鄂蘭探討「平庸之惡」的那個艾希曼)就下令將四十多名猶太人驅逐到奧斯威辛集中營。
如果只是這樣,紀念碑大抵會被當成把某個群族的受害利用作全體國民「受害」的政治工具。但真相往往不止於此,更令人反感的,是早在德國占領之前,匈牙利政府、對自己國家的猶太人進行了一系列的迫害。包括限制大學收生人數、不得從事政府工作、被剝奪投票權等等。而在德國占領後,圍捕、歐打猶太人的並不是德國人,而是匈牙利警察和地方政府官員。後來匈牙利法西斯主義者更直接參與屠殺,在多瑙河畔槍斃他們。以上種種,紀念碑設計者又如何能把匈牙利描繪成無辜的受害者呢?

多瑙河岸的鞋子
一群藝術家和維權人士對政府漠視爭議感到沮喪,決定打造一座自己的紀念碑。他們在臉書上設立社群,邀請人提供代表他們「靈魂」的標誌。收集到的物品包括祈禱書、破舊的手提箱、猶太人二戰時被迫戴的布料、小石頭等等,這些物品被擺放在紀念碑施工地址前。這座活紀念碑每天都在改變和演化。陳列品中失有兩把白色椅子,像是邀請人坐下來談談。直至現時,除了有關紀念碑的討論外,也有有關當代社會、政治和藝術的辯論。

德國占領遇難者紀念碑,把別人的受害者身份歸結為自身經驗,在「活紀念碑」相映下,它已成為民族偽善紀念碑。
第三部 怪物 Monsters
怪物的許多特質都能在英雄上找到,例如力量、決心,對自身志業堅定不移的信念。他們不會認為自己是邪惡的,而是從「惡勢力」中奪回控制權。和英雄不同的是,他們欠缺了同情心、憐憫心等美德,以至於他們為了達成目標,不把人當作人看。
當然,沒人會為怪物建造紀念碑,這個篇章的「紀念碑」都是當他們被視為「英雄」時所建造的。我們應如何看待他們?我們應該抹去他們--就像他們抹去自己的敵人一樣嗎?
第十六章 希特勒地堡及恐怖地形圖紀念館
在我介紹的五個紀念碑之中,恐怖地形圖紀念館是我唯一一個去過的。說到德國,總會想起二戰和柏林圍牆,這也是我遊覽歐洲很想到柏林走一趟的原因。看來即使是現代的人,也很難抗拒希特勒和相關歷史的「魅力」。
「他沒了形體,卻無所不在。」是這篇章的引子,這句說話實在極之貼切。
希特勒自殺後,蘇聯紅軍找到了他的屍體,為免希特勒墓地成為納粹聖殿,他們將他的屍體徹底燒毀,把骨灰倒進河流。又,為免希特勒自殺所在的地下堡壘成為神龕,蘇聯紅軍努力炸掉地堡,將地方夷平,並在上方建立停車場,現時這地方沒甚麼好看的。
二戰過後,德國人強烈渴望擺脫有關納粹的過去,其他與納粹相關的建築也被炸毀。這處理方式未必不妥,但仍感覺像否認,假裝這裡甚麼都沒有發生,像想否認德國過去的歷史。又到了1980年代,西柏林的人們渴望重新面新過去,於是,政府挖掘部分遺址,豎起一系列資訊看板說明這地方發生過甚麼事,把這地方命名為「恐怖地形圖」(Topography of Terror)。及後,政府又在旁邊納粹曾進行嚴刑拷打的蓋世太保總部舊址上蓋了個研究中心,展示納粹國家罪行。

恐怖地形圖
希特勒地堡是人們希望把自身從歷史解放的嘗試,他們相信只要把精力集中於未來,就可以埋葬過去。然而,他們終究無法抹煞歷史,時不時會有某位警察局長、企業老闆或諾貝爾獎得主被發現有納粹背景。人們以為過去的怪物已被消減,是另一個時代另一個民族身上的事,但到此時此刻都無法逃脫。
而恐怖地形圖則嘗試正面面對歷史,把納粹主義的罪行攤在聚光燈下。柏林類似的地方多不勝數,例如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猶太博物館、新崗哨等。

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
面對這種種的紀念碑、博物館,德國人又如何與這段歷史共處呢?
他們隨着環境轉變和所處時代的政治分圍,立場在接受和否認之間變換。他們有時會勇敢面對自己的歷史,說是為又防止歷史重演,要是忘記就會自食其果。但有時,那種歷史陰影又會讓他們難以承受,這時,希特勒成了他們擺脫重擔的藉口,如果把所有罪責都堆到希特勒身上,承擔人們所有的罪惡感,人們就能再次呼吸。
到了今天,人們仍不斷提起希特勒,即使同盟國把他有關的一切都銷毀,他仍感覺無處不在。希特勒沒有墳墓,但他也不需要。
雜談
挑選匈牙利的紀念碑,一是因為「烈士」篇章的其他紀念碑的烈士都是二戰的受害者,唯獨這個篇章不是,甚至是借用「受害者」之名的加害者。二,民眾自發建立的紀念碑讓我看見大眾是有能力扭轉紀念碑不實的敍述。
至於為何挑選關於希特勒的篇章,其實不是因為元首的魅力和影響力,而是書中的敍述引發了一個有趣(其實不太有趣)的問題:德國人,是如果看待自身的歷史,或作為納粹主義者後代這身份?
另外,書中說柏林市中心像露天博物館,展示着大量二戰和冷戰的資訊,青少年對這座城市的熱情逐漸被令人沮喪的細節澆息,我到柏林旅遊時也有同感。當初柏林吸引我的就是它的歷史,它二戰和冷戰相關的景點也多得看不完,當我參觀完某幾個比較著名的地點後,我也開始覺得看得太多相關資訊,需要看點別的。當時腦海中不禁浮起一個問題:現代的柏林呢?現代的柏林是怎樣的?這才發現,我對這座城市的理解僅僅基於它的歷史,以至於感覺它是被囚困於歷史中的城市。在柏林的最後一天,我有點後悔自己未能好好了解這座城市的現在和全貌。
下一章,我們將回到亞洲戰場,探索終結二戰那個一切都停頓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