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候選人：尼克．貝吉奇失蹤事件（上）

阿拉斯加是美國面積最大的州，陸域面積廣達148萬平方公里，也是世界上第七大的一級行政區，但人口卻只有73萬人，只多過佛蒙特州（64萬）與懷俄明州（58萬），在美國50州中倒數第三，比屏東縣（80萬）還要少。阿拉斯加也是美國人口密度最低的州，每平方公里僅0.49人，將近四成的居民住在安克拉治（Anchorage）周邊，此外只有第二大城費爾班克斯（Fairbanks）與首府朱諾（Juneau）各擁有3萬餘居民，除此之外再無人口超過一萬的城鎮。

阿拉斯加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杳無人煙的荒野、茂密的針葉林與冰河覆蓋的山峰，除了幾處主要城鎮外，幾乎沒有公路系統連結，首府朱諾更是只能搭船或飛機抵達。在此情況下，阿拉斯加的航空十分發達，除了中大型的客貨機外，猶如計程車般數量龐大的小型飛機成為偏遠城鎮唯一的交通方式，阿拉斯加也是美國機師密度最高的州，居民平均每78人就有一位機師。

然而，繁忙的空中交通難免發生意外，偏偏阿拉斯加的氣候對飛行員而言並不友善，暴風雪、冰雹、強風或濃霧如同家常便飯；且航線沿途大多無人居住，一旦發生意外，救援難度絕非一般空中事故可以比擬，即使今天遭遇狀況的是美國知名的政治人物也一樣。

這篇故事的主角尼古拉斯「尼克」．約瑟夫．貝吉奇（Nicholas "Nick" Joseph Begich Sr., 1932 – 1972）來自明尼蘇達州埃弗萊斯（Eveleth, Minnesota），父母都是克羅埃西亞裔移民，原本的姓氏拼法為Begić。尼克．貝吉奇於明尼蘇達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後搬到阿拉斯加任教，同時投身政治，於1962年獲選為州參議員，成為當地政壇的一顆新星。在1968年的聯邦眾議員選舉中，貝吉奇代表民主黨挑戰現任眾議員波拉克（Howard Wallace Pollock, 1920 – 2011），但以8%的差距敗下陣來。

美國是兩院制國家，國會分為參議院（Senate）與眾議院（House of Representatives），參議院每州固定2席，合計100席，任期6年，每兩年改選三分之一；眾議院由各州按照人口數分配，每州最少1席，合計435席，另有特區及屬地6席[1]無表決權代表，任期2年。由於參議員數量少、任期長，且具有全州性知名度，社會聲望上略高於眾議員；但在某些人口較少的州，如阿拉斯加、懷俄明等六州只有1席眾議員，比起擁有58席眾議員的加利福尼亞、38席的德克薩斯，這些州份的眾議員影響力不亞於該州的參議員。

由於人口稀少，阿拉斯加自1959年建州以來始終都只分到1席聯邦眾議員，第一任眾議員是民主黨籍的里弗斯（Ralph Julian Rivers, 1903 – 1976），他先前便擔任阿拉斯加領土的影子議員（Shadow Congressperson）[2]，三度連任後於1966年敗給共和黨籍的波拉克。當波拉克完成兩個任期後，決定轉換跑道競選州長，然而鎩羽而歸；他遺留的聯邦眾議員位置由捲土重來的貝吉奇和共和黨籍銀行家、前經濟專員穆考斯基（Frank Hughes Murkowski, 1933 – ）[3]競爭，這回反倒以10%的差距大勝，為民主黨奪下一席眾議員。

阿拉斯加州政治傾向向來偏共和黨，在歷次總統選舉中，除了1964年的詹森之外全由共和黨候選人勝出；搭上當時尼克森競選連任的順風車，共和黨希望趁著民主黨聲勢低迷時一舉收復阿拉斯加，削弱對方在眾議院中的力量[4]，共和黨籍州參議員唐納德「唐」．埃德溫．揚（Donald "Don" Edwin Young, 1933 – 2022）率先請纓出陣。

唐．揚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莫里迪恩（Meridian, California），在阿拉斯加建州這年搬來，在只有700人口的內陸小鎮育空堡（Fort Yukon）擔任駁船船長兼小學教師。唐．揚於1964年進入政壇，先是選上育空堡市長，再選入州眾議院及州參議院，1972年時出馬參選阿拉斯加州的聯邦眾議員，挑戰實力堅強的貝吉奇。

阿拉斯加州聯邦眾議員選舉採兩輪投票制，第一輪初選先選出前兩名，再進行第二輪決選。在1972年8月22日的初選中，唐．揚雖然名列第二，但他的表現並不出色，得票率僅有26%（約1萬4千票），遠遠落後貝吉奇的69%（約3萬8千票），但他沒有就此放棄，而是持續向貝吉奇發起辯論挑戰，貝吉奇也同意在11月7日的決選前舉辦4至5場公開辯論，正面迎戰唐．揚。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一場意外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

1972年10月16日，早上9時，一架編號N1812H的塞斯納310C型（Cessna 310C）小飛機從安克拉治機場起飛，預計於中午12時30分抵達朱諾。這架飛機上包含駕駛在內共有四人，分別是正在跑競選行程的貝吉奇、路易斯安納州聯邦眾議員海爾．柏格斯（Thomas Hale Boggs, 1914 – 1972），他同時也是民主黨在眾議院的領袖、貝吉奇的助理布朗（Russell Brown, 1935 – 1972）、以及駕駛瓊斯（Don Jonz, 1934 – 1972）。

起飛時的天氣是陰天，氣溫約攝氏0至4度，平地風速26節（時速49公里，6級風），有起霧和冰雹的情況，但對飛行時數1萬7千小時的瓊茲而言還不算難題。瓊斯的飛行計畫預計採用V317航線，在安克拉治起飛後朝向東南方迴轉，沿著阿拉斯加的海岸線飛行，經過回頭灣（Turnagain Arm）、船橋隘口（Portage Pass）、惠蒂爾（Whittier）、威廉王子灣（Prince William Sound）、欣欽布魯克島（Hinchinbrooke Island）、雅庫塔特（Yakutat）抵達朱諾，這條航線平時便是來往朱諾與阿拉斯加各大城鎮的主要路線之一。飛機起飛後9分鐘，瓊斯向塔台回報他的飛行計畫，確認飛機仍在正確的航路上，通話約持續了1分多鐘，而這次通訊便是他們最後留下的紀錄。

幾個小時後，遲遲等不到飛機現身的朱諾機場察覺事態有異，聯繫周邊各機場都沒得到消息後，搜救行動立刻展開。事涉兩位現任眾議員，美國政府不敢怠慢，陸海空三軍、海岸警衛隊及民間志願者大舉出動，在阿拉斯加沿海及附近的山區整整搜索了39天，雖然屢次傳出有民間無線電台和搜救飛機接到疑似求救的訊號，但最終仍一無所獲。隨著阿拉斯加的嚴冬降臨，搜救行動被迫中止，機上四人在當年12月29日被宣布死亡。

在搜救行動進行期間，唐．揚決定暫停競選活動兩週，等候失蹤的對手現身，但貝吉奇依然下落不明；眾議院本欲停止這場選舉，推遲到隔年再另辦特別選舉選出新任的阿拉斯加州聯邦眾議員，但這項提案遭到共和黨的反對，主張選舉應如期舉行，以免影響眾議院議員們的資歷排行[5]。

11月7日，搜救行動雖仍在持續，選舉也如期進行。消失無蹤的尼克．貝吉奇拿下了56.2%（53,651票）選票，大勝唐．揚的43.8%（41,750票）；同時失蹤的柏格斯也順利連任，柏格斯的夫人琳迪（Lindy Boggs, 1916 – 2013）代替丈夫就職，她在翌年3月的特別選舉中守住席位，直到1991年才退休。

唐．揚雖然輸給了生死未卜的對手，但他立刻重整旗鼓，續戰3個月後的特別選舉。民主黨方面雖然有意推出貝吉奇的遺孀佩吉（Margaret "Pegge" Jean Begich）代夫出征，但最終仍派阿拉斯加州民主黨主席諾蒂（Emil Notti, 1933 – ）上陣。在這場特別選舉中，唐．揚以51.4%（35,044）票小勝諾蒂的48.6%（33,123票）為共和黨收復阿拉斯加州聯邦眾議員的席位。

政治上的困局暫時落幕，那麼，貝吉奇與柏格斯究竟下落何方？他們搭乘的飛機又出了什麼意外？

（下集待續）

[1] 關島、美屬薩摩亞、北馬里亞納、美屬維京群島、波多黎各、華盛頓特區各一位。

[2] 影子議員是美國領土在建州前選出的代表，沒有表決權，通常選出2位參議員，里弗斯是美國史上第一位影子眾議員，目前華盛頓特區與波多黎各仍維持此制度。

[3] 穆考斯基後來持續深耕十年，終於拿下了阿拉斯加的聯邦參議員席位，在任長達22年，2002年時選上州長，自己的席位由女兒麗莎．穆考斯基（Lisa Ann Murkowski, 1957 – ）接棒，連任至今。

[4] 民主黨從1952年至1994年之間一直控制眾議院多數。

[5] 美國國會議員的資歷除了影響個人聲望外，資歷深的議員比較容易擔任領導職務，也會得到一些小特權，比如較好的辦公室位置。資歷計算由任期數、就職日起算，同時就職的新科議員則由姓氏字母排序。一般而言，民主黨比較重視議員的資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