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族的故事（三）一條河，兩個世界
一雙銳利的眼神向我們射來，穿著筆挺綠色軍裝的軍人，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我們看。這時我們才意識到「好像踏入了不該進入的區域了」。為了讓這位荷槍實彈戒備的邊防軍人放鬆，我刻意伸手比劃，裝作是一位誤打誤撞來到這裡的傻遊客，指向小溪的對岸，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向我同伴說：「你看，那是北韓國旗耶！」沒錯，在一兩百公尺的距離，就是那個神祕的國度：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簡稱，北韓。
從中國邊境深入北韓
這裡是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邊境小農村。通常想從中國遠眺北韓的遊客都會前往圖門或琿春等地，那裡會有官方幫你安排好的「觀看點」，但這個名為「開山屯」的小農村其實才是離北韓最近的邊境村落，而我這次的採訪行程，剛好有一位朋友的老家就是在開山屯，所以我們就一起開車前往這個小農村。在出發前其實我並沒有什麼想法，但越來越靠近目的地時，我發現在農村的路口都會有幾個人站在一起，不斷對經過的我們投以不友善的眼光（我猜想是在懷疑或監視來往車輛），讓我也漸漸緊張了起來。
開山屯邊境村照片
在我們要抵達邊境海關之前，我們意外地跟前方的一輛軍車一起跨越檢查哨、沒有被攔下，直闖邊境海關。甚至在把車開到河旁，大膽地下車後才發現，一旁的軍人惡狠狠地盯著我們看。我在下車前已經用小型的GoPro照了不少照片，但下車後才急急忙忙將相機收起。來自延吉的同伴因為是當地人，並沒有對現場的情況感到相當緊張，但身為台灣記者的我內心知道，若被逮到亂拍照雖不至於入監服刑，但小則相片被刪除、大則牽連的兩位朋友，甚至我也可能被大陸政府列為黑名單，導致未來入境時被刁難。因此我也故作鎮定，裝成毫無犯意的遊客，對著河對岸指指點點後，上車準備離開。
「這裡不可以亂照相，手機全部拿出來看看！」
但在倒車時，一位臉色鐵青的守衛向我們的車子走過來，要前座同伴將相片刪除，兩位當地人則用地方口音說：「沒有照相，我們在看百度地圖找路呢！」由於台灣腔在這個格格不入的東北顯得特別明顯，因此我惜字如金，臉上擠出大大笑容看了他一下後，這位解放軍老兄便一臉不爽地揮了揮手要我們快走。
在禁止拍照區從車內拍的北韓景色。
但事情沒這麼簡單，開了不到幾百公尺，我們回到了先前僥倖躲過的檢查站，幾位戴鋼盔手持自動步槍的衛哨示意我們搖下窗戶，盤問：「你們都打哪來的啊？」同伴們再度以當地口音說：「我們是延吉來的，只是來這兒晃晃。」守衛看了一下後說：「這裡不可以亂照相，手機全部拿出來看看！」我們乖乖地交出手機，而我也順勢將GoPro踢到座椅下，而相機則是早就藏好，並掏出沒有對邊境照相的手機給他檢查。臉上表情保持冷靜的我，其實心臟有如發狂的節拍器般跳動，他低頭檢視了我們手機中一些吃吃喝喝的照片後，再看了坐在後座的我一眼（我再度擠出笑容裝無辜），殺氣很重的阿兵哥老兄就要他的兄弟打開厚重的鐵製路障，放我們出去了。
窮途末路的脫北者
在這個跟北韓緊鄰的小鎮裡，雖然看起來是個普通的農村，但是曾在這裡住過幾年的同伴跟我說，小時候家裡接待過幾個脫北者。雖然當時他年紀還小記不清楚，但印象中有陌生人曾住過他們的家，雖然只有兩三天，但是他們的口音跟當地朝鮮族不同，所以印象很深刻。另一位朝鮮族的同伴也說，若是他們家遇到脫北者來求救，他也一定施予援手，幫助同胞。
在車內偷拍的邊境照片。
脫北者跨過鴨綠江或圖們江到達中國後，第一個進入的就是這些小農村。「我住在邊境的親戚以前跟我說，他不時要到魚塭去巡視，因為都會有脫北者來偷魚吃。甚至，每晚還必須把刀藏在自己的枕頭下，才可以安心入睡。」另一位在延吉長大的朝鮮族朋友也跟我說：「我還聽說過在邊境的農村有脫北者殺人搶錢什麼的，有點恐怖。」當然，並不是所有脫北者都是如此殘忍，另一位朝鮮族受訪者跟我說：「我覺得他們很可憐，而且是我們的同胞，所以應該要幫助他們。」
多數接受採訪的朝鮮族對於脫北者的看法都是投以同情的態度，幾位朝鮮族朋友也跟我分享過一些他們的經驗，大多都是遇到脫北者要食物或尋求協助的例子。通常歷經千辛萬苦逃離北韓的脫北者除了要在跨江之前，逃過北韓衛兵的監視（有被當場射殺的可能）之外，進入中國境內後，還必須東躲西藏，防止被中國警察發現。因為在中國被逮捕後，脫北者會被遣返回北韓，回去後通常不會有好下場，不是進勞改營就是等著被槍斃。
而在進入中國境內後，脫北者有幾個條路可選。第一是跨越中國、蒙古的邊境，進入蒙古後被蒙古警察逮捕，蒙古交給南韓政府處理。另外就是跨越中國、偷渡進入東南亞國家，最後衝入外國大使館，或是被當地警方逮補，交由南韓政府處理（依國家狀況不同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或者是直接從中國的港口出海，偷渡進入南韓。每種方式都有相當高的風險，因為只要被中國政府抓住，遣返的後果等於生命終結。
一位長期在延邊教學的老師跟我說，這裡是邊境城市，有時候他騎機車到圖們江邊境附近晃晃，會看到北韓人民冒著生命危險，跨越邊界來到中國的森林裡摘藍莓果腹。但他也說，其實北韓人並不喜歡中國人，甚至認為中國是背叛社會主義的國家。所以當中國民眾給他們食物時，雖然會接下，但還是會回頭大罵那位施捨者，甚至丟石頭攻擊，這樣的狀況其實並不少見。
到北韓畢業旅行
另外，在延邊居住的居民有個一般人想像不到的經驗：到「北韓畢業旅行」。一位在南韓工作的朝鮮族安小姐受訪時曾跟我說，在她國小畢業時，他們的畢業旅行就是到北韓的羅津旅遊一個禮拜。她受訪時也跟我說了一些想法：「那時候看到他們路上有很多乞丐，很多到處遊走的小孩，當時沒什麼感覺，但現在真的感到很悲哀。」
其實在延邊是允許北韓人民來這裡工作，除了一些大型飯店會有北韓表演者表演傳統歌舞秀之外，在一些大型的連鎖烤肉串店也可以看到一些胸前掛有北韓國旗的服務生。但他們為了保持低調，這些地方通常都禁止拍照。在延邊自治區下轄的圖門市裡，甚至還有一個中國、朝鮮（北韓）合作的工業園區，裡面的工人都來自北韓。但是根據當地朝鮮族朋友表示，他們並不能自由離開工業區，當然，一般人想要進去一探究竟，也不怎麼容易。
偷拍到的北韓服務生。
圖們經濟開發區。
除了這些之外，一間在延邊的私立科技大學，每個學期會有不超過十位的北韓交換生來到這裡讀書。一位延邊科大的教授受訪時指出，雖然他們可以到這讀書，但經常還是有北韓的政府官員在監視。這所學校的畢業校友安小姐指出，她記得自己在讀書時聽過，一位北韓交換生因為跟學校的南韓學生走太近，所以中斷學業被召回北韓了。
在這個世界上離北韓最近的地方，除了會有脫北者前來求生之外，當然也有一些北韓士兵持械越界，並且引起不小的騷動。他們通常都是因為在北韓無法生存下去才出此下策，若「幸運」被中國警察擊斃，則不用再受苦。但若沒有失去性命被遣返回北韓，除了會被槍斃之外，連家人也會受牽連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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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蔡宜蒨
本文所有圖片來源：楊智強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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