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族的故事（一）變了調的韓國夢
步出首爾的江南地鐵站，南韓冷冽冬天的寒意隨即侵襲全身，將大衣的釦子扣上後，不自覺地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三三兩兩穿著時尚的男女，低著頭不斷用手指滑動智慧型手機的螢幕。就在我仍在思索哪位才是我約好的受訪人時，一位身穿紅色大衣，年紀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女子向我走過來，一臉疑惑地用中國東北口音的中文問我：「你是那位記者嗎？」
「是啊！你好！」「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們去找地方坐下來聊聊吧。」這位安書慶小姐是在韓國的朝鮮族，已經來韓國兩年半。從淑明女子大學研究所休學後選擇打工的她，因為家人大部份都在韓國，因此在中國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大學畢業後，就跟不少朝鮮族年輕人一樣，漂洋過海來到這個跟自己有相同語言的國度，希望追逐從電視上看到的，韓國夢。
韓國朝鮮族受訪者安書慶。Photo Credit: 楊智強
第三個韓國？
因為大陸跟朝鮮半島地緣緊密的關係，不少朝鮮族很早就在靠近北韓邊境的大陸東北地區居住。但其實有很多都是在韓國的日本殖民時期，不希望受到日本的統治而逃到大陸東北居住。連當時北韓的開國領袖金日成，也是在東北滿洲國地區潛伏為地下共黨游擊隊，不時打游擊戰擾亂日本政府的統治。而在戰爭結束後，雖然有約50萬人左右的朝鮮族跟著金日成回到北韓，但仍有不少人留在東北。
金日成的銅像。Photo Credit: 雨农 Yunong 江 Jiang @Flickr CC BY SA 2.0
這個分佈在中國東北的朝鮮族，是中國人口第14大的民族，在當地總共有約190多萬人，大部份的居民都住在吉林省（遼寧及黑龍江省人數較少），尤其以境內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最多。而延邊的首府就是跟台北市知名街道延吉街同名的延吉市，在這裡可以看到中文跟韓文並排的路標，還有操著跟韓國口音不同的韓語，有點像是別於南韓、北韓之外，第三個韓國的感覺。
飄洋過海追逐韓國夢
禁不起韓國一月刺骨冷風穿透衣服，侵入骨頭。我與安小姐迅速找了一家咖啡廳，選了靠窗的位子坐下準備採訪。為了暖和受凍的身軀，我們各點了一杯咖啡來喝。外表看似文靜的安小姐，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點了一杯雙倍濃度的美式咖啡。看到驚訝表情的我，她撥了撥頭髮說：「沒有啦，等等要去上班，這樣工作會比較有精神。」從淑明女大讀中文所休學後，正在打工賺錢的她，希望自己未來可以成為一位中文教師，在韓國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熱呼呼的咖啡送上來後，我開始對她如何來到韓國，以及他家人與韓國的關係做了簡單的「身家調查」。「其實我爺爺的戶籍都還在韓國，甚至還有一些遠親都還住在韓國。後來家人曾經過來這邊找了一下，地址都改變了，完全找不到。」安小姐喝了口濃烈的黑咖啡後繼續說：「最後我媽媽在我小時候來到這裡工作，賺錢寄回家裡，供我讀書。最後，我也跟許多朋友一樣，大學時來韓國讀一學期的交換學生，畢業就來這裡讀碩研（碩士）了。」
苦痛的民族：不被韓國接納的族人
朝鮮族人在中共跟韓國建交之後，開始可以合法移民進入韓國，並且開始以外國人的身份居住、打工。也有不少人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拿到韓國身分證入籍韓國，但多數的朝鮮族人都還是拿著外國人居留證在韓國各地工作。但由於剛開放時，朝鮮族做的工作大多都是韓國人沒有興趣的3D（Dirty, Difficult, Dangerous，髒、累、險）工作，再加上文化及生活習慣上的差異，韓國人普遍對朝鮮族都懷有負面的情緒及印象。最主要是因為幾年前幾件轟動韓國的朝鮮族兇殺案（註1），讓韓國人對朝鮮族有了相當極端的刻板印象，而這種印象再加上電視劇及電影的渲染，讓韓國人對自己來自遠方的同胞，並不怎麼友善。
安小姐喝了一口咖啡後，跟我解釋朝鮮族在這裡受到的待遇：「韓國人通常會覺得朝鮮族都是學歷低、暴力、黑幫或是電話詐騙等等的負面印象。」安小姐話鋒一轉，一臉正經地說：「但說實在的，我覺得這幾年有在慢慢改善了。其實這些刻版印象都是媒體弄出來的，但是當然，一些電影或電視劇也有幫朝鮮族講一些好話，並沒有一面倒地批評。」接著，安小姐以自己的例子，向我解釋朝鮮族在東北和韓國的狀況。「我父母在我初中的時候就來韓國了。在延邊很多家庭都像這樣，父母到外國打工賺錢，大部分都是來韓國或是去日本，希望讓自己的後代可以讀書上大學。我們那邊有一句話，就是把家裡的牛賣了，都要讓子女讀書上大學。」
延邊市區街景。Photo Credit: 楊智強
安小姐苦笑了一下繼續說：「其實，這個狀況在延邊相當常見，父母兩人或是其中一人到外地（或外國）工作之後，就剩下小孩子跟姥姥（外婆）在家裡，這在大陸還有個名詞叫『留守兒童』，就是在形容這種家庭的小孩，我就是其中一個。」安小姐嘆了口氣說：「是啊！朝鮮族算是一個有很多苦痛的民族。基本上，十個家庭裡面，至少有七八個會有這樣的情況。所以朝鮮族的家庭很多都是離婚的單親家庭，我現在的父親也是我的後爸（繼父）。而且這樣狀況也導致不少朝鮮族的家庭或是小孩子誤入歧途，像是加入幫派或是作奸犯科之類的。」
相較於韓國的富裕，中國東北的生活狀況比較簡單，但也因為延邊位處於俄國和北韓的接壤處，所以出現不少走私及犯罪行為。再加上留守兒童的狀況普遍，造成朝鮮族的家庭比較複雜。許多前往韓國的朝鮮族除了生活習慣不適應之外，消費水準忽然升高也讓不少人難以習慣。有的人為了生存、或被高消費的生活沖昏了頭，走上錯誤的道路，才讓自己的族人背上了難以洗脫的惡名。
「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
跟安小姐聊了一陣子之後，我帶著好奇的口吻，問了安小姐這個我一直很有興趣的問題：「來到韓國已經一段時間了，你會希望在未來換成韓國國籍嗎？」她回答說：「不會的，還是想要回去，只是來這裡賺錢罷了，我身邊大多數的朋友也都是這麼想的。」安小姐的答案跟一般在90年代就來到這裡的朝鮮族完全不同。許多早一步來到這裡的朝鮮族就是希望離開改革開放剛起步的中國（經濟水準仍低落），成為韓國這個已開發國家的國民。直到現在，他們來到韓國的時間也都超過10年，對韓國產生了不少感情。然而，如同安小姐的年輕一輩則是已經嚐到中國改革開放後的果實，家人也賣牛賣羊讓他們上了大學，雖然還是千里迢迢來到韓國，但是中國給他們的歸屬感，或許就比韓國多了些。
另外，在2013年11月，超過一萬名朝鮮族在首爾市政廳前的廣場聚集抗議，希望韓國政府對現有的《在外同胞法》進行修訂，讓包括在美、在日的僑胞所享有的簽證待遇也擴大到在中的朝鮮族僑胞。使他們可以享有自由進出韓國、自由就業等在外同胞（F4）簽證的優惠，被真正以同胞的方式對待。
在結束訪問之前，她無奈地跟我說：「其實在這裡有不少漢人學生很不喜歡朝鮮族『假裝』自己是韓國人，不時都會很挑釁地問你：『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我聽了之後也很好奇地回問：「那你都怎麼回答呢？」安小姐想了想後回答我：「我會說我的國籍是中國人，但是我的民族是朝鮮族。」
註1. 2012年4月，在韓國京畿道的水原發生一起轟動全國的碎屍案。一名朝鮮族男性故意開車撞倒一位28歲韓國女性後，將她帶回住所性侵。而該女子在死前曾偷偷打電話報警，甚至詳細的說明所在位置，但最後還是遭到殺害。而兇手將女子殺害後分屍為280塊，並且分裝到14個塑膠袋中。最後這起案件曝光，而受理報案的警察也因為怠忽職守沒有將報案當成一回事，讓警察的形象受到重創，警察局長甚至因而下台。但這也讓朝鮮族原本就不受歡迎的形象，一時間更加急劇上升。
延伸閱讀：
編輯：蔡宜蒨
封面圖片來源：嘉銘 詹 @Flickr CC BY SA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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