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族的故事（二）第三個韓國
踏出飛機進入延吉海關後，立刻感受到寒冷東北氣候的歡迎，不自覺地將雙手插進口袋取暖。在海關檢查完證件後抬頭一看，中文的「延吉」跟朝文「연길」並列（延邊人稱韓文為朝文），這時我才意識到已抵達這個除了南韓及北韓之外，另一個較不為人知的第三個韓國：中國延邊朝鮮族自治州的首府，延吉。
東北的豪邁與朝鮮族的熱情
出關後一對穿著流行的情侶迎面走來，熱情地向我打招呼：「你好啊！歡迎來到延吉！」他們是兩位目前就讀延邊大學的朝鮮族學生，金聖鐘與李賢美。一個月前在台灣聯絡他們時，金聖鐘跟我在微信上聊沒幾句，馬上就提議等我拜訪延吉時要來機場接我，讓當時仍在台灣的我就感受到延邊朝鮮族的熱情。他們載我到旅館check in之後，馬上帶我到當地知名的烤肉串店享用大餐，聊了一陣子後，還馬上承諾過幾天要開車載我到附近的琿春、龍井等幾個城市，幫助我了解延邊朝鮮族的生活狀況。
在南韓的電影或電視劇中，朝鮮族普遍被冠上負面的形象，使不少南韓人對朝鮮族的印象相當不好，認為延邊就是一個罪犯聚集之地。但是，真的是這樣嗎？在金聖鐘開車帶我進入延吉市區後，映入眼簾的是五光十射的霓虹燈招牌與人來人往的街道，雖然比不上北京、上海等幾個大都市，但也並沒有想像中的混亂。
而在南韓一部由演員河正宇演出的電影《黃海追緝》中，描述一位延邊朝鮮族計程車司機因生活所逼，接受黑幫的委託前往南韓進行暗殺任務。電影中野蠻的形象再加上大明星的加持，使得南韓人更加深對朝鮮族的歧視。在延邊的朝鮮族，對於南韓如此對待同族人的態度，感到相當不快。
「我們也不喜歡他們啊！」
「很多南韓人都以為我們這邊還很落後，甚至還有人問我『延邊人會用筷子吃飯嗎？延邊人是不是每天都有兇殺案啊？』聽了真的讓人感到相當生氣，他們歧視我們，我們也不喜歡他們啊！」李賢美忿忿不平地說道：「我也去過南韓幾次，雖然我們是同一個民族，但是真的很不喜歡他們的態度。」這其實是延邊人普遍的心情寫照，對於南韓人貶低朝鮮族，剛開始是感到失望，後來隨著歧視越來越嚴重、甚至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以越來越感到生氣。
儘管朝鮮族人不喜歡南韓人的歧視態度，但因為有八至九成朝鮮族的父母、親人在南韓生活與工作，年輕一代的朝鮮族大多去過南韓，甚至也計畫前往南韓工作或生活，因此對於南韓，都存在一種又愛又恨的感覺。
如果兩韓統一了，會想過去住嗎？
「我一點兒都不會想要過去！」金聖鐘表情堅定地跟我說：「這裡才是我的國家，我不會想搬過去。」父親是中國人民銀行的龍井市支行行長，根正苗紅的聖鐘也表現出相當強烈的國家認同意識。雖然大部份在延邊的朝鮮族是由朝鮮半島移居過來，但目前為止已經到了第三及第四代，年輕人對家鄉的概念，也從原本上一輩認同的朝鮮半島轉變成為中國。
在60年代，北韓因為得到蘇聯支持以及日本殖民時期留下來的工業基礎建設，經濟狀況比中國好。但在改革開放之後，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中國快速發展，將孤立自身的北韓遠遠拋在腦後。而雖然南韓的發展狀況較好，但延邊朝鮮族人普遍非常不喜歡南韓人對他們的態度。因此，朝鮮族人對無論北韓或南韓的認同感也不會太高。
在延吉市區除了新建設的百貨公司及新公寓之外，也可以看到數十年屋齡的磚瓦房及舊公寓。駛出延吉上了高速公路後，公路旁的東北浩瀚景色盡收眼底，在冬天的尾聲不時能見到山頭上覆蓋著淡淡的白雪。有時候也可以看到農村裡磚塊搭建的小屋，幾間屋子旁整齊的煙囪白煙裊裊，還有幾隻牛在已收割的稻田裡走動，純樸的生活讓人感到心情舒暢。
「留守兒童」的社會問題嚴重
然而，在這個看似平和的地方卻存在著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就是父母親到外地工作後，留下來跟其他親戚居住長大的「留守兒童」。在南韓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後，兩國的人民因再也不需要以偷渡的方式往來，使得當時生活水準仍較低的延邊人，大批大批地前往南韓工作。
「這裡在90年代時的薪資大概是400到600百塊人民幣，但是那個時候在南韓，延邊人一個月至少可以賺到8000塊人民幣，如果是你，你去不去？」目前已長期在長春生活的桂姓朝鮮族朋友無可奈何地跟我說：「但這樣也讓這個地方產生許多家庭問題，我自己的親人就是最好的案例。我大爺（大伯）因為懷疑自己在南韓工作的妻子一些問題，在她回國的時候拿刀把她捅死了，現在被判無期徒刑，蹲在監獄裡。」
其實除了朝鮮族的夫妻之外，許多家庭的小孩也因為沒有得到父母關愛，行為出現偏差。朝鮮族李娜也跟我說：「因為長期在南韓工作無法回來陪小孩，所以不少朝鮮族父母都會定時寄錢回家給小孩用，而且那些錢的數目都不小，使得這裡的孩子越來越嬌生慣養、不認真讀書，長大了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但又拿慣了輕鬆錢，所以就會到社會上為非作歹了。」
地方經濟及社會問題難解
留守兒童所產生的各種社會問題，對在延邊的朝鮮族來說並非特例，而是相當普遍。另外，也因為90年代朝鮮族人的父母都前往南韓、日本、美國等地賺錢，將錢匯回來後使得延邊當地的消費水準上升，雖不比台北、上海等都市，但對於在當地賺錢的民眾來說，絕對負擔不起。
在延邊的外食一道菜可以高達40塊人民幣，但平均坐一趟計程車通常都只有6塊左右，絕不會超過10塊人民幣。那計程車司機必須至少跑個七趟才可以賺到一頓飯的錢（計程車的成本人力等都還沒有算入）。由此可見，若留在當地工作，不兼個副業便無法生存，更別說要養家活口了。
一位在延邊大學科技學院教書的漢族教授在受訪時跟我說，來到這裡一段時間後，他觀察到朝鮮族雖然是在延邊出身長大，但大多都沒有把這裡當成自己一輩子居住的地方，很多人都希望到其他大城市或其他比較先進的國家生活，因此這個自治州的朝鮮族居民越來越少。
而在我所採訪的延邊朝鮮族受訪者，被問及自治州未來走向的看法時，都顯得相當悲觀，甚至認為再過不到十年，自治州的特殊性可能會被政府取消，朝鮮族在中國裡的地位也會漸漸下降，到了最後，說不定連想待在這裡的朝鮮族們，也不得不遷出，尋找一片自己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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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蔡宜蒨
本文所有圖片來源：楊智強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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