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太陽 每年金馬獎,總有幾部片看得特別揪心,通常,它們沒有過於誇張的大排場,相反地,這些電影均細膩刻畫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然而,男與女之間的情份除了熟悉的愛之外,還有那令人久久無法釋懷的恨。 去年金馬獎的雙料女主角得主,是出演《七月與安生》的周冬雨和馬思純,前者扮演的是個性外放直率的安生,後者則是相對於安生,較為壓抑沈穩的七月。而今年的金馬獎,還有張艾嘉編劇兼執導,入圍七項大獎的《相愛相親》,電影中同樣也有兩個女人,只不過這次是年邁的姥姥(外公的元配)岳曾氏,和電影開演不到一分鐘即去世的外婆。整部片接著代替外婆說話的,是她的女兒慧英。 女人間的戰爭,似乎永遠都有躍上大螢幕的力道,去年的《七月與安生》和今年的《相愛相親》皆是。但聚焦在兩女人交手的過程中,不免注意參雜其中的男性角色,一個名為蘇家明,另一個則是從頭到尾只有幾張黑白照片,與幾幕現身於彩色夢境裡的岳子福,這兩位男性角色,究竟是如何導致女人們天翻地覆?又是如何讓這些女人深深地愛過一回,卻又不得不奮力地爭奪愛情的主權? 蘇家明,選擇困難症重度患者:友情攪和著愛情 《七月與安生》的蘇家明,在尖峰時刻的搖晃電車內,巧遇久久未見的安生,紮起短馬尾的安生,再也不是過去那個講話老是扯著喉嚨的女孩,這幾年來,有了孩子和丈夫,築起了家,活得不再漂蕩,而是安穩。蘇家明見了她,問候安生與好友七月的近況,安生淡淡地說,她與七月很久沒有聯絡,不曉得她過得好或是不好,蘇家明卻說:「我還以為你們還好好的」。 他以為七月與安生的感情在多年後仍然穩固,13 歲就相遇的七月與安生,一個嚮往著四海為家,另一個嚮往著穩定平凡,七月曾在與家明初相遇時,和安生肩貼著肩分享著女孩最粉紅的心事。蘇家明這人,長得特別帥,愛聽音樂,是長跑隊隊長,走在校園裡面,沒有哪個女生能不注意到他。蘇家明這人肯定是校園裡頭的風雲人物,而安生聽了卻自個兒跑去學校找蘇家明,她像是身為好姐妹的保鑣一般,好姐妹喜歡的男人,必得通過她的鑑定,安生披頭就問蘇家明:「你就是蘇家明?你長這樣子,一定很受歡迎,你平常都不照鏡子啊?」。 蘇家明與七月走在一塊,像是早已安排好,這又高、又帥、又是運動高手的男人,註定會挑起兩個女人之間的紛爭,他沒有不好,他只是太好了。在圖書館裡,七月暗自低著頭靦腆著,透過書架的縫隙看著家明,家明和所有暖男的標準起手式相同,他問道:「老師說的參考書,你找到了嗎?」,緊接著就是跟七月說,他有,而且他可以借她。貼心、使命必達,女人要的東西,他大的小的全給了,給參考書、給愛情、給溫暖、給胸膛,唯獨那顆心似乎不是專給七月。在洞穴裡,他也將心給安生一半,就連胸口前的玉都給了她。七月與安生的姐妹情誼,混雜著家明的愛情,這鍋大雜燴說有多麽令人厭惡就有多麽充滿恨意。 安生說:「我喜歡七月的一切」,這句話說的是真的。一起洗澡、吃飯,七月在飯桌上嚷嚷著自己不愛吃肉包的皮,只愛那油滋滋、香噴噴的餡,她一面說著:「人吃飯要是能吃自己喜歡的就好了」,安生趕緊說著:「其實我不愛吃包子餡,很多油」,這是安生對七月的真情。然而,另一方面蘇家明也說:「七月的一切我都喜歡」,甚至包含七月的安生。 七月失望的是人生裡頭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與人分享。安生短暫退出這場愛情戰役,她和七月說:「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但同時體驗愛情與友情雙背叛的七月,竟說不出口要安生留下。而蘇家明留下了,他待在七月身旁扮演一個穩定交往中的男友,他們一起唸書、牽手上下學、一起到對方家用餐,還有一起長大。七月的日子與家明一起度過,她不明白自己要什麼,只想著畢業以後找到一份同樣穩定的工作,就在這個小小的城鎮裡待著,接著穿上白紗成為家明的新娘。 蘇家明,他是一個無法做出選擇的男人,或許,暖男燒久終究會成為渣,他一面與七月過著安穩生活,一面又沈溺於安生的流浪日子,他喜歡安穩也喜歡流浪,因此,他喜歡七月也愛著安生。這兩個女人等於給了他所有,但他的出現,卻讓兩位女人擁有的一切,隨著時間推移,與他的涉入之下,漸漸地天崩地裂。 岳子福,不作選擇只擔表面責任的男人:拾起愛情惦著親情 《相愛相親》裡的岳子福,和蘇家明擁有的不同,他有親人,也擁有愛人。在家鄉苦守他的姥姥是他的原配,轉譯為「責任」也不為過,岳子福離家後搬遷至城市,遇見他此生的愛人——慧英的母親,直到死後才返鄉(或者是返家)。在慧英的成長歷程中,他不曾看過父親岳子福與母親大聲說過一句話,他們是相愛的戀人,且攜手到老。慧英在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前,什麼遺言都沒有聽到,然而,她卻堅持著,母親的遺言是要與父親合葬。 原配姥姥與慧英之間的戰爭,從慧英母親死後才熱烈地上演,她說什麼也得證明母親是岳子福唯一的合法妻子。慧英翻閱著母親的遺物,裡頭有好幾封由父親親筆寫的「情書」,是父親和母親訴說情話的記憶;然而,另一頭的姥姥也收藏著老公岳子福陸陸續續寄來的信件,裡頭同樣也有工整的字跡,但寫的是每個月給予多少零用金,讓姥姥在天冷時能拿信封裡的錢,做上一件襖。姥姥認定這是岳子福對她的不離不棄,她守著岳子福的承諾,但在他人眼中,姥姥手上的書信是「家書」,和外婆手上的「情書」顯然意義不同。 但愛情與親情,究竟孰重孰輕?有人以為愛情久了昇華為親情是必然,但有時是激情已過去。或許,像姥姥這樣真切愛著的人都是苦的,甚至令我想起「誰先認真誰先死」這句俗話。岳子福同樣把愛情當作可全選的選擇題,而非單選題,因此他既不與姥姥宣告情斷,也沒有留給妻子肯定的未來,他讓愛情與親情間的距離,不明不白。 《相愛相親》裡有句台詞是這麼說的:「就算住在一起一輩子,也不能夠說明相愛啊」,姥姥沒有與岳子福住在一起,甚至她的愛情在這一輩子只有身上那件襖與牆上那幅寫著丈夫名字的女書,若真要說,還附帶外頭立著的貞節牌坊。姥姥一世的愛情,在外人眼中只有她單方面的相信與堅持,她堅信丈夫是關心她的,否則又怎麼會寄信回來給她呢?姥姥守著他的墳,說什麼也不讓慧英遷,家譜上有姥姥的名字,也有岳子福名字,他們是一家人,然而,真正與岳子福住在一起的是慧英的母親,他們有了孩子和孫子,看來,在現實中這是真正的「家」。 岳子福,他一輩子像是逃難,但他逃的是老家的那位「妻子」,真正擁抱著入眠的卻是另一位。有人會說,在那樣的年代裡頭,媒妁之言似乎無法破滅,岳子福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起碼他盡了表面的責任,一輩子沒忘記寄「家書」回家,但親情與愛情,能分得開嗎?或許,岳子福可以,但以兩位女性角色而言,顯然不行。在女人眼中,我與你的愛情,過上好些日子後,天經地義地應當成為親情。 想做個好人,最終註定傷人 電影裡頭的愛情、友情與親情,一直以來都與現實生活相當,每每我們看著螢幕上那過於堅強的女性們,試探地問,如果這些女性之間沒有那個混帳男人,她們是否能活得更輕鬆一些?其實單看蘇家明與岳子福兩位男性角色,他們都是好人,知道如何讓愛他的女人們歡心,可是他們寧可選擇不做任何真正的選擇,將這些過於複雜的問題留給女人們解決。這些男人你可以說他們狠心嗎?可惜他們不夠狠,他們若真狠心,就能拿定主意真正傷害一個女人,告訴她,我要走了,因為我愛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妳。可是他們倆帶來的傷害是存在且永久的,到最後說著離去的,都是女人。 七月說:「只有你逃婚了,我才真能離開。我不想和一個不夠愛我的男人過一輩子」,姥姥最後也說:「我不要你(岳子福)了」。她們倆哭著接受自己不被愛的事實,像是用眼淚證明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然而,背後卻是罹患選擇困難症的男人,讓她們痛心地活過這漫漫長路,她們各自都肯定自己是愛了,但這男人卻遲遲無法決定愛與不愛。 若要說一個負責任的男人有什麼能力最重要,或許是「下決定」的能耐吧?遲遲無法作出忠於自我的選擇,是種懦弱。因害怕傷害其中一人,乾脆就這麼擺著,得過且過,一生也就過了。人生說到底就是選擇題,你選了左邊這條岔路,就非得放棄右邊那條,蘇家明面對的是七月與安生的選擇,岳子福面對的則是姥姥與慧英的母親,相異個性的女性,確實具有不同樣貌的魅力,然而,男性的不選擇,就成了女性之間的戰役與撕裂。 ※ ※ ※ 陳太陽,平時瘋瘋癲癲,但寫下的文字卻時常表露內心巨大的悲傷。 嗜電影、嗜旅行、嗜酒精性飲品,很常覺得活在世上真是太孤單了,只能等待被日子扎得疼了,才有能耐寫出深刻的字,如果無法理解歪斜的生活,就先擱著那些不甘心,看場電影療傷吧。。 ※ ※ ※ 全文劇照提供:甲上娛樂 ※ ※ ※ 【釀電影】2017年11月號(訂閱方案請看這裡) 〈主編的話〉by 張硯拓 《心靈的偏鄉——2017金馬影展》專題 〈基哥沒辦法待在不能抽菸的所在〉by 張正 〈高緯邊境的美麗極光——阿基.郭利斯馬基〉by 新鮮芬 〈《春光乍洩》:黎耀輝,讓我們從頭再來過。 〉by 楊達敬 〈再見希斯萊傑(三之一)(三之二)(三之三)〉by 鄧九雲 X 黃健瑋 〈從《七月與安生》至《相愛相親》:暖男燒成渣,好人就成了傷人〉by 陳太陽 〈血與斷肢──在2017金馬影展看三池崇史、園子溫與北野武〉by 橘貓 〈愛與別離的不思議之旅——第三屆亞洲電影觀察團心得〉by 孫雅為 《釀短評》 〈相愛相親〉by 陳昀秀 《釀影評》 〈《相愛相親》——張艾嘉寫給人生的情書〉by 雀雀 《釀影癡》(會員限定專題) 〈從《超人特攻隊》到《腦筋急轉彎》,看皮克斯對「惡」的探索〉by 唐澄暐 〈《可可夜總會》——活著,就是創造自己的故事〉by 蕭裕奇 ※ ※ ※ 看更多專為影癡而生的好內容,就一起來支持【釀電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