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竟然就這麼睡過頭,第一節請假、第二節再去學校,升旗得缺席了。上學路上,看見幾隻遲到的貓走在不近不遠的前方,人是稀少的、風是涼的,精神特別好。
我並非一個放浪不羈的人,但卻也十分篤定地相信,我亦沒有什麼都在乎。短短的五至十分鐘,在漫步往校門口的途程,我開始思索著時間的距離所帶來的隱形化。如果每一個人都僅有一段青春(事實上也真是唯一的),那該用什麼方式度過才算「正確」?才可以深刻,並使人銘記到很久很久的往後,成為一段得以傳唱下去的故事?
想當然爾,說法不一。也許該揮霍、瘋狂,也許該戰戰兢兢又或根本渾渾噩噩。也許甚至到了最後皆不知所云,乃後悔莫及。我忽然有所意識,「紀錄」這兩個字的影響實為詭譎:無論是抽象的海馬迴作用、或是實際身體力行的痕跡,我們明知道它將隨著光陰碾壓,而無法成為一個具公信的證明(證明是好是壞,又或者是對是錯),卻仍多多少少為之羈絆。這樣的羈絆,在十年之後,恐怕連塵灰也不是。
想到這裡,就決定借用學姊曾經寫過的文章標題:「我們年輕的模樣」。
——為了記下年輕的模樣,這樣年輕的我,終於在高中第二年參加雄中雄女聯合耶誕舞會。
夜晚,進入男男女女的活動中心,看見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學生臉上,十六、十七、十八歲的年紀,果真可以完美演繹出純真的年代。他們揮舞著手臂、甩著螢光棒,我們跟著跳動、在節拍點上使力地尖叫,彷彿當音浪捲來,所有靜止的人都會溺斃,因而被迫不停躍起,探出頭只是為了心臟下一秒能持續鼓動。
不論幾次都是一樣的,我凝望著台上舞者享受於每一個姿態,分分秒秒間,容顏裡掩藏的花蕊在明暗閃爍的縫隙乍然綻放,心便遭之擒走了。歌者的嗓音是蠻橫灌進體內的電流,我是被擄獲的平凡的人,遙猜眼前那不大的舞台究竟乘載得了多少青春的重量,畢竟他們的鋒芒如此銳利,他們的青春飛馳如雄偉之白駒,跑得比我快,快到已站在奇幻的起點迎向驕傲的終點⋯⋯
年輕正是這麼一回事嗎?假使是這樣,我年輕的樣子,還來得及參與如此精彩的,不完美的完美嗎?離開乖順與平穩、課本與考卷,學習同故事內的那群少年一起,赤腳踩在海灘上無畏無懼,勇敢揮動著憤怒的拳頭,將吼叫聲拋至大海像是贏得了一切那樣——「年代」真為一條堅韌的線啊!串起你我他所靈動的每一樣事物,儘管日常生活中的彼此不盡然屬於同個星系的人,總會有一種默契通用為年輕的語言,你懂我懂。是的,每當經歷完一次類似的活動,我皆不由得惆悵一會兒。替某些人惆悵,也替自己惆悵。
只是關於年輕的記事本,還會分先後順序嗎?
如果我遲了些,就無法感受年輕了嗎?
以前的我們都做了什麼,平常的我們正在做些什麼,往後的我們又能如何⋯⋯
「不會沒有顏色,只是顏色淡了一點。」
憶起國中的聯絡簿上,班導以紅筆寫下的安慰,誠實到令人悲傷。
而我開始想給自己一個機會,躺臥在大草原上與星空相約,什麼也不思考;站上一處人人皆阻止前往的高峰,興致昂昂地眺望整座城市,領略只有我自己才曉得的美。我想我會懂的,選在一場雨季把傘收起,大方地淋一場雨也未必愁容。因為我們都是漂浮的雲朵,我們年輕的模樣,都是茫茫雲海中相互推促而前進的魚兒,有些快、有些慢,但在千萬種樣態裡,你我皆是唯一。等待全新的成形,也等待勇敢地釋放。
寫於2008年12月26日,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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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真的是十七歲時寫的日誌。近十年了,整理文章之際,偶然看到這篇回顧,嘴角難免一笑。「我們年輕的模樣」——若是現在來寫,想必已截然不同,因為年輕的定義取自心靈及視角,年輕的範疇可以極窄,也能夠擴至無邊無涯。
「我還年輕嗎?」你曾否這樣問過自己?
十七歲的困惑,不假思索絕對是年輕的困惑;現在的困惑,倒也不全然是世故的困惑。我還是如同當時一般,害怕自己太快老去,也害怕自己伸出手了,卻什麼都沒能捉住。然而,十七歲而已,十七歲再加上九年,也不過是正在開綻的一株花。我期待自己可以看見每一個階段必然遭遇的風景,我更期待徬徨、失落、矛盾與辛苦,期待著任何逼使我做出淘汰及抉擇的困局。沒有這些困局,我不會有動力思索人生的樣貌應當如何,我亦不會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嚮往規範以外的世界。這裡很美,遲來了點都無所謂,來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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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