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獵魔士》短篇集與改編影集劇情,請斟酌閱讀
《獵魔士》的改編影集消息出來之始,我便抱著不期不待的心情期待著(?)。畢竟,如果太過期待,最後拍出來的東西不符預期,傷心的還是自己;不期待的話,或許至少在觀影的過程中還是會有幾分驚艷。
而我的確感受到了那種不期待後的驚艷,尤其是第一集裡面,當傑洛特說出那段出自小說、在遊戲中也曾被引用的經典台詞時:
「史特哥堡,邪惡就是邪惡。不管它是大是小,沒什麼差別。大小只是人訂的,而它們之間的界線也很模糊。我不是什麼隱居的聖人,我也會犯錯、做壞事。但是如果要我在兩種邪惡之中選一個,那我根本寧願什麼都不選。」
改編影集第一集的劇情取自原著短篇集《獵魔士:最後的願望》(Ostatnie życzenie)中的〈兩害取其輕〉(Mniejsze zło);有讀過小說的人就會知道,這篇故事的梗概來源於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故事,只是在〈兩害取其輕〉中,壞繼母不但沒有成功殺死公主,反而因此被毒死,而暗中協助女王的巫師也被不斷追殺。
在《最後的願望》與《獵魔士:命運之劍》(Miecz przeznaczenia)這兩本短篇集中,波蘭作家安傑.薩普科夫斯基(Andrzej Sapkowski)不斷以歐洲流傳已久的童話故事為基底,重述、轉化它們,將這些古老的故事賦予更具現代價值的意義——這是讓我深愛《獵魔士》系列短篇故事的原因之一。很多人因為遊戲或原著中的其他元素而喜歡稱傑洛特為「波蘭種馬」,或者將整個《獵魔士》系列視為「黑暗奇幻」,但我一直都認為至少在短篇集的部分——長篇部分我無法斷言,因為我還沒看完(心虛)——薩普科夫斯基的故事以現代意義映照著數十年前托爾金為奇幻文學立下的規範。
在看《獵魔士》影集版第一集的時候,我以為我看到了那種當初令我在閱讀短篇集時熱淚盈框的東西;然而,當故事逐漸進入主線時,我慢慢發現我錯了。
影集版的主線故事——奇莉與傑洛特的命運羈絆——取材自《最後的願望》中的〈價錢的問題〉,以及《命運之劍》中的〈命運之劍〉與〈比那更多的東西〉。這幾篇故事講述傑洛特與琴特拉的卡蘭特女王、芭維塔公主及公主之女奇莉的命運交錯;而閱讀完故事,讀者才能理解到作者在篇名上的巧思。這,正是我厭惡影集版的地方。
在原著中,這條主線擁有更多的細節與意義;他講述的是關於命運、關於羈絆,關於對抗命運與羈絆,以及關於比命運更多的東西的故事。傑洛特在與奇莉於商人的住處相遇前,就已經於布洛奇隆(Brokilonu)相遇。〈命運之劍〉中提到,六年來,傑洛特出於各種理由,拒絕返回琴特拉獲取「驚奇之子」——
「沒有命運這回事,它不存在。唯一的命運,也是所有人的命運,就是死亡。死亡才是雙刃劍的另一道劍鋒,一道是我。而另一道是死亡,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我不能,也不可以把妳捲進來,奇莉。」
〈命運之劍〉的故事最後,傑洛特再度拋下奇莉遠去;深知自己即為傑洛特之命運的奇莉站在山坡頂端,希望喚回已經騎遠了的傑洛特——這段尾聲為緊接而來的〈比那更多的東西〉搭好了舞台;當傑洛特為了拯救商人而受到重傷時(瞧,即便他是如此憤世疾俗,如此厭世又厭人,傑洛特依然是個讓人喜愛的好人,不是嗎?),他的想法似乎獲得了證實,死亡的確追趕著他。而他在商人的馬車上瞭解到琴特拉的劫難,一度相信奇莉也在戰亂中死去——命運之劍看來終究傷害到了驚奇之子。也因為如此,兩人最後在商人家中的重逢,令我每次閱讀、重讀都熱淚盈框——
「告訴我!我是你的命運嗎?」
「妳是比那更多的東西,奇莉。比那更多的東西。」
《巫師3:狂獵》遊戲中很巧妙地回顧了書中的這個場景
《獵魔士》影集的最後一集,名稱就叫做〈不僅於此〉(Much More);翻譯雖然與林蔚昀女士翻譯的原著小說篇名有所差異,但顯然指的是同一回事——然而,影集裡面傑洛特與奇莉並沒有多次相遇,傑洛特試圖對抗命運的展現也相對薄弱,兩人之間的羈絆也並不存在。如此一來,哪裡有「不僅於此」呢?哪裡有「比命運更多的東西」呢?
沒有。而這讓我氣憤難耐。
「命運」是一個奇幻作品中常見的主題。從古老神話、英雄傳說、民間故事裡關於命運的預言,到早期奇幻創作中命定資格的英雄塑造,關於「主角的注定偉大」或「角色的注定悲劇」,我想奇幻作品一直擁有某種程度上的「窠臼」。透過短篇集的內容,薩普科夫斯基在「遵循傳統」的道路上,開出了一條不全然與之對抗,但提供更多意義與意境的選項。而這個選項在改編影集中被完全地拔除了。
《獵魔士》影集是好作品嗎?對於沒有看過原著、沒有玩過遊戲的人來說或許是的;或許只有玩過遊戲的人也會覺得挺不錯的——畢竟影集明顯參考了很多遊戲系列中的呈現方式。但,我可能是個比較挑嘴的原著愛好者;我認為,《獵魔士》影集給出的,只是比那更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