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商隱無題兩首其二(重幃深下莫愁堂)(EP . 4)
學術風流,娼妓有史
之前論及李商隱〈流鶯〉時,涉及妓女、文人之間的特殊關係,文妓同悲「不遇」佳人。
我們常常會以今度古,把妓女視為地位卑賤,純粹只供男人發洩情慾的工具。妓女本有高低之分,像香港「一樓一鳳」價格各有差異,上至酒店妹下至唐樓北姑,尚有其他賣藝不賣身PTGF者流,遠比想像更加複雜。那麼,古時妓女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民國學者王書奴有一奇書,《中國娼妓史》。王書奴的學問相當有「科學精神」,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深入「研究對象」,浪蕩十年,隨時食女多過你食飯,人生經驗化為此書的重要基礎。
Well,或者他曾經像《國產零零漆》豬肉佬一樣說過:「我仲以為我哋嘅交往係建立喺感情之上,估唔到原來只係一盤生意。」不知何時,會有人寫出一部《香港娼妓史》呢?
中國最初出現的乃是「伎」,不分男女,指原始宗教儀式中跳舞唱歌的人。這些宗教儀式是相當「神聖」,向萬有之靈致敬,模仿至高無上的造物主,「伎」作為儀式中的重要人物,地位崇高。
自中國周代的「軸心突破」,禮教之理性文明興起,社會對這些「伎」漸有不同定義,春秋時代即有官妓制度,正式由「伎」轉為「妓」,以女性為主。古時妓女大致可分作四類:一、宮妓,又分可出官門和不可出官門。二、軍妓。三、家妓,豪門貴族專享。四、私妓,自立門戶做生意。
香港向西,晚唐孫棨
三皇五帝夏商周,每個朝代都可以寫出一部專書,很難概括言之。回到唐朝,妓女地位不低,設有官妓一職,著重才藝。妓女要學曉琴棋書畫,不少妓女都有詩作流傳後世,薛濤即為一例。
晚唐長安的「教坊」專門訓練、管理妓女,「攞正牌」將嫖妓合法化。根據近代女性主義面對妓女的態度,除了批判賣淫、物化女性,其實有另一主張是維護這群女性的權益,讓她們可以在有一定規範、保障從事性工作(Sex work)。
如此看來,中國古代的官妓處境,至少相比民間私妓、軍妓好多了。
唐代有像王書奴之輩,孫棨把他見證的晚唐妓女文化,寫下《北里志》。這本書絕非像時下流行的「叫雞指南」,反而接近向西村上春樹〈東莞的森林〉,記錄文士和歌妓的互動,具有田野調查式的實地記錄;又如電影《金雞》,反映了時代的變化:
京中飲妓,籍屬教坊,凡朝士宴聚,須假諸曹署行牒,然後能致於他處。……諸妓皆居平康里,舉子、新及第進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館殿者,咸可就詣。如不吝所費,則下車水陸備矣。其中諸妓,多能談吐,頗有知書言話者。
簡言之,晚唐長安官妓主要的服務對象有三:一、剛考上進士的文人。二、至首都長安考科舉的讀書人。三、豪門貴族。
「唐代進士與娼妓」是文史界相當熱門的議題。官妓Sell的不單單是肉體,更重要是Sell她們的談吐、才學,絕不簡單。
斯人遠去,愛情想像
重幃:室內多層的窗簾。
莫愁堂:莫愁本是以前有名的歌妓,後成妓女之代名詞。
「無題」充分表現了文學的多向詮釋,沒有標準答案,只有更好的解讀。
上次談過的無題其一(鳳尾香羅薄幾重),現在來看無題其二。既是「無題」,千古以來皆有不同詮釋,我們不妨把無題兩首結合理解,或會更能理解其中深意。
無題其一「何處西南待好風」抒發對情人的思念,在無題其二,則描述了李商隱思念之深不見底,惆悵清狂之狀。
相信你我都曾經如此。相愛之人,離你而去,或是對方決絕,或是為勢所造,或是因了解而分開,上一刻還在熱戀纏綿,轉眼間已經分飛四方。理性壓不下回憶,遙想斯人,當我受思念折磨得痛不欲生時,此刻,你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也許這刻你 仍然尚未發覺
家中有這一個訪客 時時漏夜冒昧探你
將瑣碎東西帶走 然後又放低
在你的唱機放低唱片是我
算是暗中 一起分享過首歌
痛苦之人透過想像對方的日常生活,嘗試捕捉那種昔日的心靈撫慰,詩人在層層疊疊的簾幕之間透視愛人身影。 她在半夜間醒來,是否和詩人一樣寂寞難耐,時間亦難耐?「細細長」是一種寂寞心理之反映。
老姑婆,女無歸
「神女」、「小姑」都是特別的文化象徵。
戰國時代,有位文人宋玉鍾意FF神仙和皇帝戀愛,如果他看到台灣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其他人大驚失色,大概會笑而不語吧。 人神戀可是比男男、女女戀都更加前衛,代表作是《神女賦》、《高唐賦》。
巫山雲雨,如今還有人拿這四字詞形容性愛之歡愉,來自於此。後世文學不少都以仙女、神女作為妓女的代名詞。六朝《神弦曲.青溪小姑曲》其一曰:
據
《粵典》解釋,「老姑婆」意指「冇結婚嘅老女人」。老一輩的人常說老姑婆梳起唔嫁,一齊住喺姑婆屋楔杜罅。「小姑」亦是相近之意,故「獨處無郎」,愛情上沒有完滿的歸宿。
妓女的愛情生涯,往往都「原是夢」而已。夢境虛幻,終有醒的一天。古代女性,社會建構、導向的夢想是有一個完整家庭,但要從良,又談何容易呢?
此句盡見李商隱對情人的憐惜之情。妓女之愛,始終登不上大雅之堂, 要登堂入室真是難上加難。「神女」、「小姑」兩典,都得不到歸宿,「男有分,女有歸」的失落,乃古代女性一大缺乏之象徵。
愛情名句,溝女必用
月露:月光下的露水。
讀詩,不論古今中外,都講求要從實解中看出它的虛意。
風吹菱枝,露水沾草,本是客觀的實際情況。但「不信」、「誰教」卻是詩人主觀之情。
「風波」是外在環境,妓女悲慘的一生。這種困境摧殘了脆弱如「菱枝」的愛情。詩人借事物間共同相似之處,形容他所面對的愛情悲劇。
「月露」為雨露之恩,男女歡愛。香港人不是常說:「做咩咁Dry?」大抵也是上承此種說法,愛情之Wet,自古皆然。「誰教」反問:誰能像露水一樣愛護桂葉呢?李商隱式性暗示,如果可以,他當然願意Wet Wet。
這也是李商隱名句之一,大家如有需要,不妨拿來對情人讀讀,即時止Dry。
不狂似狂,如今白痴
李商隱一早明白,他經已迷失在.* 這場﹍×°愛情遊戲……
兩人之間從來不有完滿結局,不可能會白頭到老,這種違反倫理的愛情關係,又怎可能公置於世,有好結果呢?
所以他好灰、好絕望地說:即使抒發再多這種相思之情,又有什麼用呢?
下一句卻是相反意思,「未妨」,描述了他矛盾的心理狀態。像他這種浪漫多情的人,即使明白沒有好結果,感性依然壓倒理性,根本停不了去想念別人。
「清狂」意指「不狂似狂」,不是狂人卻言行癲狂,是「如今白痴也」,為愛情而痴狂。
這種沒有TVB式結局,又不受控的愛情思念,造成詩人惆悵悲愁之情。其實,又何嘗不是你我曾經感受的無奈痛苦?忘了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曾經畢竟只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