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細品《處男魔法師》如何說故事﹕心聲呈現自我成長，立體人格描劃實感愛情

2020/12/31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人與故事的相遇充滿偶然，少數有緣的故事，會像陪伴我們生活下去的晚星，某夜抬頭，想起它給過我們的悸動，又能撥開雲霧，在日子中摸索下去。

2020年冬季，《如果30歲還是處男，似乎就能成為魔法師》（簡稱《處男魔法師》）平地一聲雷的出現，於我而言就是撼動心靈的意料之外。不但故事立意說到了人心最柔軟一隅去，聰明立體的心理刻劃，也讓我相信角色彷如真實存在，因此我並非在旁觀，而是真情實感地與角色一起走了人生一段路，見證他們成長時，也收獲了自己的心靈成長。

心意的傳達是人生其中最奧妙的考驗，以下我想嘗試探索《處男魔法師》如何通過「心聲」的故事設計，和充滿「反差」的角色人格，細緻刻劃出具撼動力的溫柔和情感，在一個「30歲純愛故事」的框架裡，如何傳達了有關愛情，自我價值，尊重與溝通的深層訊息。

萬物都有其聲，除了心聲。
《處男魔法師》圍繞的，就是「心的聲音」。

在網上搜索這低成本深夜時段日劇，也許會看見一堆關鍵詞﹕「喜劇」、「俊男」、「甜蜜」，等等。我認為你只需要知道一句話，就可以進入故事﹕

迎來第30年處男人生的安達，獲得了『只要接觸就能讀取人心』的魔法能力。

改編自同志漫畫的男男戀愛劇，驟看劇名又怪又長，沒有大型宣傳與大明星，很易被誤為只為小眾設計的情慾劇。但連外景都要節儉地拍攝，由九十後團隊領軍創作的小本製作，以它意外地在日本國內外廣受注意，連台灣、香港、越南、泰國等地的串流平台都迅速採購，台灣KKTV數據顯示平均每集被重看四次，在中國平台豆瓣達到9.1 評分的反應看來，《處男魔法師》跨越國界的迴響已如一個小奇蹟。然而，難道這只因為兩位主演劍眉星目，有顏值有演技？抑或因為它的奇幻喜感與甜蜜情節？還是因為它懂得用最純的方式呈現性張力，讓觀眾搔癢不已？

《處男魔法師》的溫柔神粹，我認為演員赤楚衛二形容得最極緻靈動。他在訪談中形容他演的「社會小透明」安達，活到30歲才第一次感受到何謂「心靈觸動」﹕

就像在一片純白的雪地裡，突然踩下第一個腳印的瞬間。
(まるで真っ白な雪の中に、片足をズボッと入れた瞬間みたいなものだったと思います。)

（以下內容含劇透，我希望你先看劇再回來，一集23分鐘，四個半小時就看完！）

故事設計﹕讀心魔法的精妙與正反訊息

天下故事的情節，就是主人物解決問題與矛盾的情節。讀心魔法，正正反映人在現實中互相理解的難處，和真正交心所需要的勇氣與溫柔。

《處男魔法師》大致可分上下兩半，分別圍繞由讀心魔法觸發的兩個問題﹕

前半段﹕描寫內向自卑的安達，意外得到魔法後與職場精英黑澤兩心漸漸貼近的心理過程。

主要問題是﹕從沒戀愛過也沒喜歡過男生，自我價值低落的安達，如何面對黑澤沒宣之於口，自己卻聽得清楚的感情？

後半段﹕描寫二人交往後，學習如何更坦誠地溝通，成就彼此真正成長的過程。

主要問題是﹕安達漸漸習慣了的讀心魔法，會否成為二人長久發展的阻礙？如果失去童貞之身就要失去魔法，再不能讀心的安達還能與黑澤順利相處溝通下去嗎？

１．不暗的暗戀﹕聽得見的抑壓，才寫出細膩

《處男魔法師》的主要視角是性格被動的安達，但「讀心」反映的不同意義，經常藉由黑澤和其他配角來彰顯。

暗戀的本質，本是暗戀者沒有透露出來，而意中人也察覺不到的情意。《處男魔法師》上半部，對曖昧時期的心理起伏有著超越一般情愛劇的極緻細膩，因為讀心魔法的設計，其實就是將黑澤沒有說出口的，他那些怕被聽見的，渴望而不敢追求的，赤裸裸被讀了出來。

所以，黑澤有說出口和沒說出口的反差，正正讓安達體會到黑澤的抑壓。

原來黑澤內心翻滾過多少猶豫與考量，將多少澎湃情感以至親密妄想，都壓了在冷靜從容，克己復禮的外殼下面。這是一個很特別的視角，因為觀眾看到的不只是一般暗戀者含糊的一往情深，而是纖細的思路。黑澤每次欲言又止，心口不一的反差，其實就在描劃他有多喜歡安達，和一切都以對方感受為先的溫柔。

２．愛情與自我價值的成長，是相輔相成的

讀心魔法的意義，並不只關乎安達與黑澤的愛情關係。善良的安達雖然極少主動「偷聽」別人內心，但因著魔法，他的確在不同處境中成了主動的一方。

故事前段，我們看到安達在聽到同事的心聲時，察覺了身邊人不為人知的一面。一直很少與人深刻交流，自我評價低落的安達，當發現每人內心原來藏著一份脆弱與顧慮，他發現原來「毫無優點」的自己，也許也能為別人帶來點點溫暖和支持。這促使了他主動去在一些小事情上開解和幫助別人，而當他實在地觸動了身邊人，對方的正面反應也促成了他更加相信自我價值的契機。

所以，魔法為安達帶來的成長，不單純圍繞黑澤的愛意，而是他作為一個30歲成年人，得到了看人際關係的嶄新角度，從而在「我要如何在這世界與人連繫」這一點上累積自信。

這些愛情以外的，因魔法衍生的人心互動，也是安達爬出自己的殼的重要進程，因著他對自己整體價值評價的改變，他才更敢於主動地與黑澤的心意互動，伸手抱住了那束光。

３．讀心非萬能，聽見和坦誠自己的心聲，才是真正關口

故事後半部，轉移到安達與黑澤如何相處溝通的命題去。

劇集播到這階段，已呈現過二人關係前期又甜蜜又虐心的種種互動，所以網絡上也非常多關於《處男魔法師》如何「甜蜜爆標」的討論。然而細心的觀眾或會察覺，即使二人都溫柔相待，彼此仍有內心關口未正視，還有很多話沒說出來，亦未做回最放心的自我。同性之戀是一個因素，但在任何戀愛關係中，不少人也應找到共鳴。

先說黑澤。

電視劇將原作漫畫裡黑澤暗戀安達的時間，由一年改為七年。七年來，黑澤做到了不動聲色地喜歡，換句話說，如果安達沒有意外聽到他的心聲，黑澤是永遠不會表達出來的。

所以在故事後段，我們能理解安達為何害怕一旦失去魔法，便不能再順利理解黑澤。安達不信自己有經營關係的能力為原因之一，但讀心魔法側寫了另一原因﹕

黑澤一直都是個內外反差巨大，習慣笑著掩飾心情的人。

黑澤認為安達一直是喜歡女生的，為了不構成困擾，他七年來也沒跟隨自己心聲踏前過一步。直至交往了，黑澤的心聲依然充滿「如何進退」的考量，例如邀約時，一旦安達沒即時回應，黑澤就怯著問「不喜歡嗎？」，心想「我是不是太勉強他了」。但黑澤有沒有將自己的隱約不安表達出來，讓安達好好理解呢？大部份時間都沒有，反而，他非常在乎自己能否做到「完美情人」。為什麼？「因為，我怕安達會討厭我」。

然而，這問題也源於安達。

安達打從心底戀愛了，但他依然要面對根深柢固的不自信。愈在乎能否與黑澤快樂走下去，相處時必然出現的想法偏差，就更考驗著安達。「如果我沒有了魔法，我還能知道黑澤在想什麼嗎？如果我再不能貼心回應他的感受，黑澤還會喜歡不解人意的自己嗎？如果我只是普通的我，我真的能回應黑澤的期待嗎？」

這裡牽涉到故事一些重要情節的時間背景，在此不贅，但安達與黑澤都在這感情中將自己放了在卑微的位置，因而沒有一交往就做到從容坦誠內心顧慮。

雖然他們理性上都明白溝通的道理，但直至問題爆發，安達也沒細明全盤內心（當然這又關乎魔法作為劇情矛盾的設計）。這也就很易理解為何戀愛中的黑澤既甜絲絲又隱約不安，因為他一直未從安達口中知道，他這個「本應喜歡女生」，「七年也沒近距離接觸」的人，是怎樣在幾星期內也喜歡上自己的。

讀心魔法的設計在這情況下告訴我們，即使它能拉近人的距離，最關鍵一步還是要雙方都突破自己不安的殼，不怕受傷地，將內心聲音清楚說到對方心裡去，才能與另一個人心意相通。

這是魔法不能代替我們達成的事，也是溝通的真義。

角色人格﹕ 擁有不露於外的內心世界

深得觀眾喜愛的安達與黑澤，他們的立體性與動人之處，從何而來？

一個是恐懼社交的社會透明人，沒行過桃花運，很少朋友，自我評價低落；一個是大公司連續五年銷售冠軍，工作能力高，情商好，加上英俊外表，深受上司女性擁戴。安達與黑澤，外在對比明顯，就連第一集安達的獨白，直接以「與黑澤相反」來形容自己，就可見二人的外在反差，是建立角色的重要起點。

那為什麼兩個「零共通點」，以前都沒喜歡過男生的人，竟能展開如此實感的戀愛？

因為《處男魔法師》寫了細緻考究的對白，在每集短促的篇幅中花了很大巧思，去描寫了他們與外表不一樣的內心世界。

１．沒有內心世界的反差，也就沒有「真正看見彼此」的愛情

你看過多少人物扁平的故事，只覺得「因為他們是男女主角所以要戀愛」，而不是「因為他們的性格怎樣怎樣，所以會愛上對方是自然不過」？

二人分別兩次「心靈觸動」，正呈現了他們的愛，源於被對方看到內在

頭耷耷的安達，看似軟弱又「毫無優點」，但其實在面對自己心意後往往敢於迅速行動的他，內心也有強大的地方。

在安達樸素的小宇宙裡，他有自己的愛好，有知心好友，工作認真，能說出「我每天無戀無愛也過得很快樂」，在跟黑澤交往後也沒怎為世俗眼光煩惱過，他的內心有足夠的溫柔，去聆聽和關懷每個人。單純看他的外在，大部份人都會忽略這些，但偏偏黑澤看得到。

所以，被黑澤「看見」自己的內在，就是安達第一次感受到「心靈觸動」（雪地裡踩下第一個腳印）的瞬間。

黑澤比較明顯的內外反差，是他在冷靜的表象下充滿著戀愛心，可以一邊若無其事討論工作，一邊在腦海展開浪漫情慾劇場。較深入的反差，是他外表履歷，待人接物皆出眾，「完美無缺」外殼下的不自信。黑澤並非一直如此遊刃有餘，他討厭別人只看他外表，甚至評價他「只是個靠臉的」，為了讓別人注意他的內在，他才想事事盡完美，包括永遠先考慮別人的期望才行動。這讓他充滿一種不能放鬆下來的壓力，連下班後，躺在沙發上看著漫畫吃零食而忘了收拾，第一反應也是生怕安達看到沒有條理的自己。

當所有人都因為「黑澤很完美」而喜歡他，唯有安達在黑澤遭遇挫折時，覺得「不完美的黑澤」也很好，很足夠，因為安達看到了他背後付出的努力，和為別人著想的善良。黑澤形容這「人生第一次內心被真正觸摸到」的瞬間，就是安達看到他內在的一刻。

所以，安達與黑澤之間的愛，源於他們都以溫柔的目光，看到並由心欣賞對方內心發光的地方。《處男魔法師》花足筆墨去描劃他們內外的立體面向，他們的精神契合才顯得如此真實。

當然兩位演員功不可沒。本身非常健氣的赤楚衛二，演活了安達內向的遊移眼神，慣性寒背和一系列小動作，而町田啟太演的黑澤，細緻地表現了外表冷靜自信，內心少女敏感，在暗戀時抑壓得可憐，在戀愛中頓變開屏孔雀的種種面向。二人精準的眼神動作和語氣，有著即使用顯微鏡細品，依然會發現細節的細膩度，因此能鮮活地盛載短劇之中有限的心理對白，讓觀眾看到，不論有沒有魔法，二人的牽絆都如此由心而令人信服。

２．人格健全的戀愛﹕ 溫柔不自私，認真鄭重，不耗生活

《處男魔法師》另一個描寫人物的地方，還有二人對待感情的態度。

首先，交往時的他們很甜蜜，但獨身時也沒有將生活過得一塌糊塗，不像一些愛情故事的人物彷彿「沒有戀愛就活不下去」，結果在親密關係中只有不斷需索。安達與黑澤，畢竟是兩個在社會工作了一段時間的男人，即使遇上情感波折，心情低落的他們翌日還是會上班出差，不會因分手吵架就把生活責任全盤推倒。

然後，他們面對感情時的態度很有品﹕ 認真不自私，重視對方感受。

安達在知悉黑澤「沒有想過越界」的絕望暗戀後，立即決定「不可以自私地享受著黑澤的情意」。他告白前首先誠懇地向黑澤鞠躬，為一直有意無意避開他的回應而道歉。他在朋友面前表明與黑澤是戀人關係時的鄭重，以至他在戀愛中擔心自己能否好好回應黑澤的愛，都看出安達雖然第一次戀愛，但他是個在乎平等付出，絕非借別人的關愛來填滿自己的人。

黑澤的心跟安達同樣溫柔，甚至更甚。他在暗戀時心猿意馬但又隨時準備後退的姿態，是以對方感受為先的極緻態度。然而，他還有希望幫助安達肯定自我價值的想法。黑澤這伴侶，考慮的不只是戀人有否食好睡好，而更伸延到幫他成就自己。

這樣不自私的黑澤與不自私的安達走在一起，又怎會不值得彼此呢。

３．配角的世界觀﹕那些非主流的生活與夢想

即使篇幅不多，《處男魔法師》的配角設計也延伸了故事的闊度。

享受獨身的同事藤崎小姐，代表了「對戀愛沒有興趣」的女性也能活得自在完整；公司後輩六角會為同性戀朋友有否遭受偏見而出頭；安達的作家好友柘植，以至夢想以跳舞為職業的送貨員小湊，側寫了在當今社會以非主流職業為志的年輕人，追求夢想時的不安和勇氣。透過這些配角人物的行事選擇，《處男魔法師》描繪了比愛情更闊大的溫柔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