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邊有個隱密的山洞,山洞裡乾燥通風,非常舒適,是我學生時期與朋友一起登山時意外發現的。
懷孕期間,我又秘密地來這兒整理山洞,存了許多食物及日用品,也在另外的地點挖了兩坑僅供一人躲藏的簡陋半穴居,作為狡兔三窟的隱藏地點。
我計畫穿過森林,跨越國家的邊境,到鄰國去生活。鄰國雖然經濟落後,政局不穩,卻沒有「國家人口資源部」這種單位。也許在那樣的國家,生活會艱辛許多,但只要孩子能在我身邊,我可以陪著她長大,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抱著我的寶寶,將她取名為星兒,半躺在空曠的草地上,她在懷中吸吮著我的奶水,我倆似乎一同望著滿天星斗。
起初的兩天,警察以及人資部的人員搜查得很勤,每天都會有大批人員進入森林尋找我們,但到了第三、第四天,森林便漸漸回歸平靜。大概是因為這片森林雖然是兩國間分別擁有,但國界劃分的很不明確,他們以為我們已經穿越邊境到那邊的國家了。我在心裡猜測。或許,更現實的想,政府一點也不在乎,認為嬰兒沒在人資部下成長,根本無法生存。
我與泰修是2047年編號3A開頭那一期的嬰兒,那時是人口資源政策施行的第三年,嬰兒收編率只達八成。
成年後,我發現當年沒有被收編或拒絕收編的孩子,因沒法接受良好的教育,加上民眾普遍對「私養種」不友善,他們長大後,多成了邊緣人,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從事勞力粗活,有的甚至加入黑幫或成為犯罪人。所以政府不需花費寶貴的資源將我們抓回去,儘管嬰兒很寶貴,但少一個也無妨。
即使是現在,我也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我得益於政府的人口政策,受到完善的照顧及良好的教育,成為了醫生,享受著優渥的生活。
如果,因為我的瘋狂,因為我無法放棄這該死又自私的母愛,而害慘了星兒的未來,讓她受苦了,怎麼辦?她會埋怨我嗎?
沒有人追捕後,我與星兒也不須躲藏了。原本怕被抓,而預計在三天內穿過森林到達鄰國的計畫,也因此緩慢下來。我倆住在山洞裡,適應著彼此,過了幾天悠閒的日子。星兒真的很可愛,她是如此需要我,軟綿綿的窩在我的懷抱裡,我輕聲地逗她,她便會綻放開心的笑容。
就在我浸淫於母愛帶給我的愉悅及滿足時,星兒卻漸漸地愛哭愛鬧起來,怎樣都安撫不了。當我已將近兩天沒好好睡一覺,神經線快斷時,星兒發燒了,且肺部有咻咻的痰音,流著黃鼻涕。
我拿出聽診器仔細聽星兒的背部與胸膛,覺得還不至於是肺炎,心裡卻頗為焦急,開始翻找裝有藥品的袋子,找到袋子拉開一看,裡面居然沒有抗生素,裝有兒童藥物的袋子也不翼而飛。我氣惱地回想,明明有裝進去,怎麼不見了?
我又花了許多時間翻找整個山洞以及曾走過的足跡,卻一無所獲。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會退燒的,會靠自己的免疫力好起來的。然而,事與願違,星兒仍燒了又退,退了又燒,精神與食慾變得很差,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我是醫生,竟然無能為力。沒有了藥物、沒有了醫療器材與設備,我能做的竟然也只是物理性的降溫散熱、發冷時保溫以及拍痰而已。見星兒一天天消瘦,精神萎靡,我下了決定,拿起手機,裝上電池,開機,打給泰修。
「喂?妳帶著孩子去哪兒了?」泰修在另一頭語氣十分著急。
「孩子生病了,是肺炎,我需要你拿這些藥給我……」
「孩子生病了?怎麼回事?妳在哪裡?」
「你可不可以閉嘴!」
手機裡頓時一陣沉默。
「你去拿紙,抄下這些藥名,去找羅昇,報我的名字,他會賣藥給你的。」我給了泰修,羅昇的聯絡方式,並要他買到藥,盡快到我將車子沉溺的湖邊等我。
結束通話後,我忍著淚水,抱起星兒,親吻著她的額頭,帶著她往回走,走回湖邊等待。
望著平靜的湖面,腦海中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竟在我心靈脆弱之時,跳出來折磨我。我想起求學過程中,那掏空似的寂寞,猶如浮萍,妄想抓住根,依靠著朋友或同學,卻只是彼此利用。
國家教養中心的每一個人最害怕的事就是落單,沒有依附小團體的人,很慘,連老師都會當他是空氣。人資部建立了一套菁英教育的標竿學習法,優秀的人會得到更多的資源、更多的友情與崇拜,我們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唯一有的就是同學、優秀的表現與眾人羨慕自己的眼神。
我總是覺得自己是異類,總是難以適應這樣的環境。小學時期,可能是太晚熟了,曾有短暫的日子,不知道要刻意交朋友,很快地就被排除於各個小團體之外,被當作空氣,連課本,老師也忘記發給我,後來,就因為我成績很好,莫名其妙地又被大家所看重。也因為這段日子的經歷,使我明白,要想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就必須帶上隱藏真我的面具。
或許,面具戴久了,也內化成我的一部分了。我也快搞不清,什麼是真正的我了。
是因為這個遺憾嗎?所以,我不顧一切也要將星兒留在自己身邊?為什麼我總是無法有肯定的答案?我的前半生,都在跟隨社會以及大多數人的觀點與潮流,只因為沒有人想落單,沒有人想被標上反骨的標籤。
天色剛暗下來,不遠處,有一輛汽車駛來,駕駛開著遠光燈,刺亮的燈光照射著我,令我不停眨眼。車子停在我前方,泰修下車,慢慢地朝我走來。
「藥呢?買到了嗎?」
泰修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紙袋,朝我晃了晃,他盯著我懷抱中的嬰兒,語氣顫抖地問:「我能抱抱女兒嗎?」。
面對他突來的詢問,我猶豫了幾秒,才點點頭,將女兒小心地抱給他。泰修抱住星兒,非常專注地盯著她的臉蛋,似乎有點感動。
「藥給我。」
「喔,好。」他將裝藥的紙袋遞給我。
我接過紙袋,發現重量很輕,打開一看,竟然都只是空瓶子,「金泰修,這是什麼?」我緊握住空藥瓶,漲紅了臉。此時,我才發現周圍已經來了許多人,「你背叛我!」。
「別無理取鬧了,快跟我回去吧。」泰修邊說邊往後退。
「回哪去?去蹲監獄吧!女兒還我!」我追上去,要搶星兒。周圍的警察已上前,將我抓住,我動彈不得。
「把她押上車。」其中一位警察說道。
兩名警員左右架住我,將我拖向警車,我奮力掙扎,從口袋裡拿出小刀刺向左邊的警察的手臂,他手一鬆,我便逃脫,跑向泰修跟他搶孩子。
「我的錢全都給你了,你還有甚麼不滿意?孩子還我!」我朝他伸手,想將星兒搶回來。
「她都這麼燙了,再不送醫,女兒會死的!」泰修怒吼。
他的聲音,敲醒了我的瘋狂。確實,沒有藥,沒有抽痰器,這樣小的身體很難自行痊癒的,星兒需要住院。我鬆手,哭著轉身向後跑,往湖裡跳了下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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