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欲曉,方若彤早已步履安詳地出了家門,轉身即見抹身影,矗立於距己兩步之遙之地,她下意識地退了數步,因著周身仍罩著天才濛亮的那層灰,她定睛兩秒,這才看清眼前人究竟是誰。
而來人──也就是喬一澐,僅是淡然瞥她一眼,一聲不吭地即要拽過其掌,方若彤察覺其意圖,眼明手快地將手縮於身後,順勢又退了步,貌似已隱約發生了些什麼,是他所深不知的。
他不由得憶起昨日於更衣室內所聞,眸底不住暗了幾分,一雙微蹙著的眉,明示著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並不美好。
喬一澐仍是靜默不語,掃了眼她一如既往般,以著厚實衣料包覆住全身之態,隨後試圖遞給身前人安全帽,方若彤僅是淡然瞥了眼,想起這些日學校突如其來的「偶發事件」,及昨日縱使只是去逛個百貨公司,卻搞得像大逃殺般的景況,所受的氣,致使她一言不發,復是瞅了他眼,即要邁步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喬一澐則於兩人即要擦肩而過時,一把攫住其掌,霎時感至其身軀,漸趨僵硬,掌心透著股涼意,不住蔓延於身,啟唇一問:
「為什麼?」言下之意,為什麼拒絕他的接送?
他想,既然慕容楹已將矛頭指向了她,由他這個起因作為保護,她不是才更安全嗎──
為何她要拒絕他的好意?
聞言,方若彤先是靜默片刻,隨之簡短吐出二字,則令喬一澐一愣,明白所有:
「麻煩。」語畢,方若彤掙脫其鉗制,逕直走遠,等她抵至學校時,奇怪的是,今天的桌椅並未被人掀倒,抽屜中的書也完好無缺,倒是桌面上,放了份以紙袋包裝起的食物,她不自覺地憶起前些天,喬一澐於校不遠處的早餐店,買完早餐後遞給她的景況,她邊想邊走至座位放好書包,方靠近紙袋時的溫熱,方若彤想,或許這東西,八九不離十是喬一澐放的。
她默然思索著,目光則下意識地往身旁帶,卻瞧身側同學各個神色有異,不如前些天那般畏懼和冷漠,而是多了份欽羨,當然仍有不少耳語,可她打從底心不在意,而今身後座位上的主人並未到來,於她方才途經其座位時,她下意識地有所瞧見,正安然置於抽屜中那本黑色畫本,她則意識到──
喬一澐已經到校,只是又不知打哪幹嘛去了。
估計,又找人打架去了吧。
她復是看了眼身前早餐,先行將它置於餐袋,思索著前些天買早餐那會,她左顧右盼時恰巧有瞥見價目表上,此品項寫的金額為四十五元,等等得連同上次的份一起還他。
爾後,方若彤安穩地上了一上午的課,仍是不見喬一澐的出現,直至中午至食堂用餐時,梁馨媗倏地揚高聲調,趕忙喚她幾聲,她這才有些回過神來:
「你是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出神?」聞言,方若彤先是一愣,這才勾唇一笑地掩飾著底心虛意,同梁馨媗開始討論著些明星八卦,及校園軼事,事實上方若彤不大關注這些,只是時不時地於中午用餐時,聽梁馨媗滔滔不絕地說著,從而得知她熱愛韓流舞曲,於此方面,她則與她大相逕庭──
她熱愛歡搖滾樂,尤其是重金屬樂,於聽見主唱奮然嘶吼著歌詞的嗓,她才深感自己真切地活著──活出了另外一個世界。
以至於梁馨媗每次都想聽聽看她在聽些什麼時,她怕嚇著她,總先悄聲無息地換成抒情歌後,才敢遞耳機給她,否則,估計「全校第一名竟然喜歡聽鬼哭神號的重金屬樂」的消息,隔天便會傳遍整個校園──
梁馨媗這人除了熟知四路八方信息外,講話也是頗具威信力的。
這也實是讓方若彤有許多事情,難以對她開口之因,但這並不影響她與她是好朋友的事實──
畢竟若是她對她說了這事要保密的話,那麼全世界,就真的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
喬一澐是於下午第一節課上課過幾分鐘後時進的教室,方若彤則於片刻後感至身後那道一瞬不移投來的目光,一如既往般專心致志,她選擇隱忍那股巨大壓力,於第二節課下課鐘聲響畢,即從包裡拿出兩百元現金,逕直轉身,恰巧盡收其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視線,深沉而黝黑,執拗地令人無法忽視:
「這是兩天的早餐錢,剩下的錢,就當車費吧。」她邊說邊將兩張鈔票攤平於喬一澐的桌面,聽畢她一番言論,喬一澐始終一瞬不移地瞅著她,看也不看那鈔票一秒,兩人就這麼四目相對了半晌,就在方若彤以為他其實是打算默默接受,從而準備回過身去,再也不管身後人時,只見喬一澐一剎間湊至方若彤鼻尖不遠處,方若彤一瞬閃避不及,愣於原地,聞他以著僅有彼此得以聽見的音量,低語一句:
「宵夜,」他忽視其眸底之惑,繼而道:「今晚。」言下之意,他不要錢,反而是要她請客吃回一頓的意思?
可今晚她還得打工,打工完後也已晚上十點多了,還是說,她再請他吃一回早餐比較好?
再者,她可是沒有吃宵夜的習慣的。
思及此,就在方若彤試圖開口反駁時,一陣上課鈴響起,每每總是準時踏著鐘聲而入的數學老師,已然立於講台,理了下麥克風線後,旋是俯身將其插入安於黑板下方的電源處,準備講課,見狀,方若彤僅能硬生將即要吐出口的字句,全數吞回,靜待等會下課的到來。
等等她可得同他說清楚,可別又讓他以為她一聲不吭地,即是默認。
就在眾人上課上到一半時,驀地,教室後門又被人由外頭開啟,方若彤雖聽見了,可礙於眼前這道題實是有些複雜,她已算至中間步驟,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繼而潛心算著,隱約聽見身後有所動靜,直至片刻過後,她順利求出正確答案,復是抬首,卻覺身後那抹異常的壓迫感,瞬時消逝地無影無蹤,她下意識地轉身一瞧──
則見身後座位已然空也,她有些微愣地撲扇著眼,這才意識到喬一澐若是離去,估計爾後不會再回學校──
所以她方才還沒回答他的約定,注定是默認了!?
早知如此,她剛剛就該先同他說清楚的!
思及此,她不住微蹙著眉,視線隨之下移,則見那兩百元現金,而今正好端端地塞於己身背包提把上,見狀,她深感一陣頭疼,心想這喬一澐,怎麼這麼難伺候?
就這樣一放學,照例由警衛室王叔手中拿過便當後,方若彤出奇順利地抵至餐館,她倒隱約覺得這般順利的一天,有些不大對勁,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於是於十點結束營業後,收拾完業已十點半,和陳欣雨一聲道別,方若彤這才突然想起早些時候與喬一澐的約,想到自己根本沒和他約時間及地點,他人就不見了,那她是要去哪找他吃宵夜?
但她又想,他倆每次碰面時都在超商,等會途經那兒時,總歸能在外頭碰見他的吧?
而於方若彤默然出神之際,正置於袋中的手機,倏地傳來一股震動,方若彤下意識地拿起一看──
是藍熙。
她霎時止住腳步,不住憶起昨日她於刺青店內所說,要是不讀訊息時的那副告誡神色,最終,她仍是點了進去,只見她給了串地址,是方若彤所未知的,就在她打算複製文字,至搜尋引擎查詢確切位置時,身前幾抹黑影,一剎間罩於身前,致使一側的白路燈黯然失色,毫無作用──
她遇上了這幾日來,她最不想遇上的一群人。
只見以慕容楹為首的五人,手裡拿著各色棍棒,而慕容楹手裡的最為粗壯,方若彤便知,如此異常順遂的一天,是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
果真會來場大的。
思及此,方若彤按掉螢幕,不顧此時已然已讀不回之態,緩然垂下緊抓著手機的掌,四目相對之時,正打算伺機回身跑走,慕容楹則早先一步察覺其意圖,一把以著不知打哪來的怪力,攫過其左上臂,方若彤一時反應不及,逕直撞上巷內的洗石牆面,她下意識地便往巷內的方向跑,試圖尋找出路,卻於抵至盡頭時,這才發現──
這裡是條死巷!
身側也無任何東西得以攀爬至屋頂上側,她估計,已是自尋死路,進了甕中出不去了。
她有些喘著氣地回身,則見身後五人,已然布至距自己三步之遙之地,同是面帶不善地瞅著自己,慕容楹眼底的尤是驁狠,五人不約而同以著手中棍棒擊打掌心,似是下一刻即要發動攻擊。
方若彤僅能動也不動立於原地,一聲不吭地瞅著來人,慕容楹先是冷笑一聲,隨之撇頭,身側兩名立於前側的手下,二話不說上前以著球棒直往方若彤身上擊去,基於求生本能,方若彤先是以雙手擋下一記攻擊,兩者相觸的瞬間,她似乎感覺骨頭像驀然被推倒的骨牌般,險些要散去,她忍著劇痛蔓延於身,趁著另一人見她義無反顧以著肉身擋下攻擊而發楞之時,搶過其手中的棒球棍,作為武器!
見狀,慕容楹倒是氣定神閒般將棒球棍頂於地面,稍地俯身,彷彿眼前景況僅是場鬧劇,而後以著毫不留情的字句,數落著方若彤:
「你呀,一個毫無身分背景的臭丫頭,可別老想著高攀喬一澐,」說及此,聽畢慕容楹天外飛來一句的方若彤,霎時一臉莫名,不住蹙眉──高攀?到底是誰攀上誰?「喬一澐他根本看不上你的!所以你少自作聰明!」聞言,方若彤緊抓著手中棒球棍,先是默了片刻,隨後向著方才那兩名先行上前攻擊的手下,警示般揮舞著棒球棍,隨之應道:
「我跟他……」她頓了頓,眸底的堅定不容任何人否定,以至於一見此景的慕容楹,倒有些信了地半瞇著眼,「……真的沒關係。」可又想起昨日手下於校門口前一個街區,恰巧碰見的景況,因而拍下的事實,轉瞬間仍是深感眼前人死鴨子嘴硬,一股氣沒由來地於底心不住升騰──
她竟然還敢說她跟喬一澐沒關係?都送她到學校,甚至還給了她護具收著──
這樣還算是沒關係?
她喜歡了喬一澐這麼久,兩家人也於年幼時,便灌輸著他倆是天生一對的觀念,縱使長大之後的他,變得有些過於冷然,可她仍是真心誠意地喜歡著他的,而今他的生日宴也快到了,喬爸昨日那樣一說,估計他倆的婚事也近了──
她絕不容許半路上有人插足!
思及此,慕容楹不自覺地緊握雙拳,顫抖著的雙臂,明示此時此刻的她,正處於盛怒中,她復是撇頭示意,另兩名手下不假思索迅速上前,方才那兩名則順勢退身,這次方若彤倒有了些信心,雙掌緊握棒球棍,即直往靠近自己的兩人一陣亂揮,同時隱忍著方才承下攻擊之右手臂不住蔓延於身的劇痛,猶如個瘋子般狂亂揮舞,見狀,那兩人倒是有些驚愕地不再敢往前,反是往後退了數步,不知不覺間,已然退至慕容楹身後。
見狀,慕蓉楹不耐地各別瞪了兩人一眼,僅吐了句「我來」後,抬手示意身後四人都別出手,即緊握球棒上前,四目相對之時,她猛地直往方若彤的正面一砸──
方若彤下意識地以棒球棍抵擋,兩棒相觸,倒是方若彤的那根產生了道裂痕,而後便見掌中棍棒,已然斷成兩截,她目瞪口呆,慕容楹雖詫異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怪力,造成棍棒如此,可仍維持著表面上洋洋得意著的面顏,身後四名手下,也同是以著欽羨慕光瞅著身前人,而此時此景無論誰瞧起,方若彤鐵定居於下風。
方若彤大起也不敢喘一聲,仍是緊握手中斷成兩截的棍棒,垂死掙扎──
她一定,一定不能讓慕容楹這人得逞,縱使最終還是會被打,但她也要努力奮鬥過後,才得以心甘情願被打!
就在慕容楹試圖再而往方若彤的右手臂擊去時,慕容楹卻見方若彤臉色有異,下一刻──自己手中的棒球棍以被人死死捏住,隨之扯開往後一丟,沒了武器的瞬間,她慌了會,下一瞬則被狠然推往一旁洗石牆上,身後四名手下也被這急轉直下的局勢驚地動也不動,只見一名高大的身影瞬時占據巷內中央,瞬時籠罩於其身之氣場,壓抑地令人肅穆。
而同是愣住的方若彤,仍是維持原先姿勢,緊握兩截斷掉的棒球棍,望著身前已然一聲不吭向自己走來的男人,一瞬滯住了呼吸。
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
啊,她忘記她跟他有過約定的──那個她來不及回應的夜宵之約。
於方若彤若有所思時,只聞喬一澐淡然吐出兩字:
「走吧。」與此同時,他向她伸掌,方若彤僅是瞧他片刻,凝著那隻寬厚掌心,彼此相觸的剎那,她丟下餘留的半截棒球棍,慕容楹見狀,仍是氣不過,試圖起身攔去喬一澐的去路,卻見喬一澐丟來一記眼刀,語氣中的冷然,冰如三尺:
「膽敢再欺負她,」慕容楹還是頭一遭,聞喬一澐開口說了這麼多字──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另一名女人,「絕不放過。」簡短十字,卻著實於方若彤心底打下一劑強心針──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說出了這話,姑且不論話語裡的真實性,那樣出於保護的初心,她由衷感謝他、感激他。
此語一落,喬一澐想也沒想地拉著方若彤即要離去,慕容楹仍是不死心地開口反擊:
「我是你的未婚妻!」她憤然一句,致使喬一澐停下腳步,轉頭望她,眸底的沉寂,卻令她底心不住一陣發寒,「你怎麼可以跟別的女人……」她一語未落,即被喬一澐硬聲打斷,一字一句清晰道:
「找我爸媽談。」語畢,即緊握著方若彤的掌,便要離去,這時,方若彤卻以著掌心往後拽,說了等等,即放開喬一澐的掌,側身向著慕容楹,正言厲色地字句告誡著:
「我不知道,先前那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幹的,」雖然她打從底心認定,那些事八九不離十是她幹的,可沒有證據,縱使她說是她幹的,依慕容楹校內勢力,沒人會相信,也僅是空口無憑,「但是從此之後,兩清,你也別想著動梁馨媗。」雖然她說著這句話時,沒什麼底氣,畢竟現在的她,沒有任何一絲保護自己的本錢,終究能保護她自己的,只有她一人──她不可能始終安於喬一澐的保護傘下,所以,她會找到方法的,以保全未來的自己!
思及此,她便轉身,從而跟著已然在旁等待她的喬一澐,出了巷子,卻不知身後的慕容楹,於聽見方若彤的一番話後,倒是不住勾起唇角,嗤笑了起來:
「倒也不是……」她穩住身子起身,望著已然消逝於巷口處的兩人,淡然道了句,「全盤皆輸。」可其眸底的驁狠,卻致使身側幾名手下,紛紛深感,世上最令人深懼的,莫過於最毒婦人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