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電影
想起一件舊事,它很小,小到連起因、發展、高潮和結局都湊不齊,我簡直擔心寫出來別人會不會得到意。
那時候我在讀研究生。有天下午,辦公樓裡突然嘈雜起來。一個F教授把他窗外棄置幾年的廢空調外機叫學生搬到了走廊上。機箱撕心裂肺地啾鳴著。F說,它裡面藏有一窩小麻雀,大概母鳥昨天出去覓食,再沒有回來,現在小麻雀嗷嗷待哺,叫得淒厲無比。他實在被吵得沒奈何,只好把機箱搬進來想法子。但是它們的窩藏在機箱裡側,必須拆開面板才能施救,現在是連看都看不見鳥影子。F教授的話就講到這裡,多來一個旁觀者,他就又回到前頭重新講起。
我的導師Y教授善心大發,指著我說:“我現在要趕著去接小孩,你弄一下這個事。”背起他那雙肩包就火急火燎地走了。F教授達到了目的,也一閃身進屋把門關上了。看客散去,走廊上就剩我一人,和無數個教授以及副教授的、緊閉的辦公室門。
我研究生那幾年過的就淨是這種日子。Y導師愛攬事,然而攬過來卻並不是自己辦,而是交給我。辛苦從我這出,人情算他的,關鍵別人還不惦記他的人情。
我想著就氣不打一處來,轉身也走,偏不救看你能拿我怎麼地。邁了幾步,小麻雀的聲音震得人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我一個不忍心,腿就沒拔起來。
哎。
於是我一個有潔癖、嬌生慣養、四體不勤、讀書讀廢了、全身都是缺點的人,蹲回去研究機箱的構造,又逮住一不小心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的T教授借了螺絲刀之類的工具,還被髒兮兮的機殼在手上劃了一道血口子,最後終於撬開了面板。機箱側面一個小空間的四壁都墊滿了細枝,一寸一寸全是那只再也不會回來的母鳥織巢的心血。
我輕輕把鳥巢整個抽出,捧著它站起來的時候,那一窩小麻雀把嫩黃的小嘴張成七八個菱形對著我,我覺得自己就像帶著剛剛解救的少女飛上雲霄的超級英雄。
學校裡剛好有一個猛禽救助中心,沒有更合適的地方,只好先送到那去。救助中心的志願者聯繫了市里的救助站,對方來接之前,小麻雀們連巢躺在一個大紙殼箱子裡,有蟲子吃,除了打嗝,不再叫了。
事情到這裡並沒有完。那天剛好我一個朋友帶他的女朋友,來學校找我和我的女朋友玩。我就領他們到那個拆開的機箱前邊,很自豪地講我剛才的事蹟。機箱就放在F教授的門邊,他坐在辦公室裡聽見事情已有了結局,這時豁然打開房門走出來。T教授再次不巧,也從房裡走出來正要下班。F叫住T,把我們四個朋友夾在中間,指著我就開始誇:“好樣的!做了一樁大功德!這是大功德啊!”云云。我們四個人也插不上話,我連獲獎感言都沒機會說,就原地愣在那裡。
現在好幾年已經過去了,我時不時還會想起這件事來。它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他們的善心跑得特別快,以至於比行動超前很多。事情就在眼前,他們一個個都沒了影,就等著別人去把那個擔子挑走了,他們又一窩蜂地聚攏來,對義舉大加褒揚,扼腕感動,嚴重時還要頒發一個牌坊、碑銘或者獎盃,而他們就在洋洋灑灑、駢儷端莊的致辭上署名。你要說中間那一段他們是趕巧不在,那可就太天真了,其實他們時時刻刻都觀察著事情的動向,慫恿別人的善行時有他們,紀念別人的善行時也有他們,唯獨中中間間那一段最需要人的時候,他們有的在辦公,有的要去接小孩。
還有一種人,就像我這樣,對善行本身沒有什麼感覺,並非因為一個善行是善行就去做它,但那時的確是因為沒狠下心,停住了。
要成後一種人,不要成前一種人。我自己是自己的榜樣。
二零二一年二月十三日寫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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