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茶水間。
「嘩!」聽到女同事一聲驚叫,在旁準備添水的他,立即朝她望去,然後看到一隻小曱甴黏在牆壁上,一動不動。
「有曱……」她還沒把話說完,他竟然衝前徒手將之擊斃。
「你好噁心!」他神態自若地一邊洗手,一邊聽她抱怨。「竟然用手拍曱甴!」
他從水柱抽出雙手,作勢要向她抓去,嚇得她又再尖叫,他才把手縮回來,看到桌上一個午餐盒,說:「不把牠就地正法,在這裹開餐,牠忽然爬出來,哪個更噁心?」他又瞄了瞄她:「給你拍曱甴,一句多謝都沒有,只管說噁心。」
「謝謝了。」她這才笑了:「看你打曱甴手勢那麼熟練,該不會是家居骯髒得鬧蟲患吧?」
他反白眼:「真誇張!普遍家居而已,難道你的家一塵不染?」
她倒也坦白:「又不至於一塵不染,但我家有小貓,他見一隻小昆蟲就撲一隻,不用我操心。」他伸伸懶腰:「甚麼時間帶他來我家滅蟲?」她露出一個你想得妙的表情。
下班後,他如常的提着一盒外賣回家。都這個時候了,他才懶得開爐煮食。
他打開電視,坐到桌前,準備晚餐之際,看到桌上有一隻昆蟲,看起來像盯着他的飯盒似的。
別看他下在公司午徒手拍曱甴那麼瀟灑,其實他對小昆蟲是有點驚怕的,只是獨居了那麼久,怎樣處理那些不受歡迎又有點噁心的昆蟲,他總要有點辦法。 所以,當眼前忽然冒出一隻小昆蟲,他還是不能自控的打寒顫,但作為「捕獵者」,他學會了怎樣待在一旁,不動聲色,觀察這隻細小的不速之客動靜,頗有敵不動我不動的繃緊氣氛,怎料他卻愈看愈出神。
跟大部分城市人一樣,他對昆蟲種類一竅不通,只知道眼前這隻甲蟲似的東西,是他從沒見過的——全身金紫色,沒有花點,卻紋絡分明,長了兩條長長的觸鬚、八隻腳,略呈瘦長形。
「真美。」他居然第一次被昆蟲吸引住了,呆了半晌,才驚覺自己正要進餐,也記起下午跟同事的對話:「不把牠就地正法,在這裹開餐,牠忽然爬出來,哪個更噁心?」
他鼓起勇氣,拿着拖鞋,迅速朝牠拍去,桌子被他擊出巨響。當他移開右手,卻甚麼都看不見,他立即低頭在地上搜索,仍然不見牠逃跑的蹤影,甲蟲就在他眼前活脫脫的消失了。「我肯定擊中了目標,怎麼會這樣!」
這頓晚餐,他吃得戰戰兢兢緊張兮兮,不時左顧右盼,生怕那隻小昆蟲忽然在甚麼地方冒出來。然而,這個漫長的晚上,再沒有不速之客到訪了。
再次看到那隻甲蟲,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天下午,當時他正在家裏看書,重讀卡夫卡的《變形記》時,低頭一看,那隻彷彿渾身散發邪氣的甲蟲,竟乖乖伏在離他不遠的地板上,靜靜待着。
他打了一記寒顫,頭皮發麻,卻再次被牠的艷麗顏色吸引,日光把牠身上的金紫色照得更加奪目。
他忽然不想殺牠了,反而想活捉牠,便屏息靜氣,拿來一隻透明玻璃杯,慢慢向牠逐步趨前,當杯子來到牠的上方時,牠仍然一動不動。
「很好。」他連呼吸都止住了,小心翼翼,抓緊時機,迅速把杯子罩着牠。
他興奮極了,以為大功告成,但這隻甲蟲,就像誰玩弄魔術把戲的道具一般,在他眼前倏忽消失了。
他站着發楞,無法解釋這件剛發生在眼前的不可思議事情,然而,除了不惑,他居然還有點失落。
「你會不會患了飛蚊症?」女同事請了幾位相熟的同事到她家吃飯,聽到他的遭遇,她胡亂猜測。
「小姐,那隻是甲蟲好不好,至少有一枚硬幣那麼大,而且分別在日間和晚上都看得見,不會是眼花看錯吧?」
幾位同事可沒心思理會他和他的甲蟲,話題一轉,聊到最近傳出誰跟誰的辦公室戀情去了。
「真可愛!」另一位同事蹲下來逗玩女主人的黃色貓咪,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貓身上。
女同事看見大夥兒興致勃勃,便亮出一個小法寶──雷射筆,「大家看貓貓表演!」
她把一個小紅點射到貓咪旁邊的地板上,貓咪見狀,興奮地撲來撲去,但因為紅點並非實物,小貓不知就裏,每次都撲空,但旋即又再接再厲,追逐紅點,逗得大家笑不攏嘴,拍掌叫好。
只有他沒有笑,也沒有低頭望貓。他反而抬頭張望,彷彿看穿了那慘白色的天花板上還有甚麼。
(原文刊於2018年5月9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