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周思惟再也沒有和電子姬芽芽對話的機會。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沒料到竟然可以跟這個帳號對話好幾天,起初毫無話題可言,無意義的閒聊,周思惟先表明想找人純聊天的態度,對方沒有多餘的回應,但談話時稍微褪去無腦網美的偽裝。
他們意外發現趣圖以外的共同興趣,對話往返之間彷彿產生熱能,足以蒸發時不時匯積的懷疑。
「你都不怕被騙喔?」一天,芽芽這樣說。
周思惟早前試圖從對話裡推敲對方的個人資訊,性別、職業、年齡等等,不過猜測幾天就作罷,畢竟真的猜中了又有什麼意義?他不過是找個人說話,對方只要能夠交談,不清楚他的生活或底細就可以了。
「怕屁。」周思惟想了想,又打上一行字。「我們對對方又沒興趣。」
「你怎麼知道?」芽芽回答。「說不定我本人真的跟大頭貼一樣正。」
周思惟立刻回傳檢索網路正妹後的圖片搜尋結果,前十張裡就有芽芽的大頭貼相片。
一長串的哈哈哈如終於卸下的封鎖線,對方大笑不止,他也被逗得輕笑起來。
「網路世界就是這樣,真真假假。」對方說。「我下次改演肌肉男。」
「恐怖喔,你就是那種會突然去當兵的網婆。」
「那技術太差了,要騙就要騙到底,作假做半套不道德啦。」
周思惟隨便回覆幾句,就笑著把手機放回床頭。
女友問他為何開心,他說當然是因為想到你。夢幻泡影可以實現,誰還不天天開心。她淺淺一笑,頰側的梨渦可能蓄滿蜂蜜,甜絲絲,惹得周思惟心旌搖曳,差點就能忘記那些烏雲,以為她一心一意。
他不由得感謝起當時那支驗孕棒,即便驗孕棒似乎也能造假。
當時訂婚宴會場人聲鼎沸,據說冠蓋雲集,李妍萱去換第二套禮服,周思惟留在座位上急急吃進幾口菜餚,五星級飯店的螃蟹油飯和佛跳牆,對舌尖而言相貌平平。
李妍萱的小媽挨到他身邊,手裡一杯紅酒,風馬牛不相及地客套幾句,他平常心應答,就能逗得她花枝亂顫,扶著他的肩頭直笑。
「周同學好像沒什麼眼力,連別人有沒有整型都看不出來。」她說。
「現在醫美太厲害了,做得好像真的。」
周思惟掛著一張笑臉,小媽忍俊不住,拍拍他的背說怎麼那麼老實。
「周同學,我祝你未來有想要的東西都去爭取,不擇手段也沒關係,結果最重要嘛!所長你說是不是……」
她加滿酒杯,和正在桌邊寒暄的派出所所長舉杯共飲,一面催促他乾杯。周思惟接二連三喝下紅酒、白酒、金牌、台啤,只記得菜上到烤小羊排,記憶體重新運作的第一個畫面,是他和女友躺在飯店的床上,兩人睡得狼狽不堪,陽光將近日中。
女友說,他到送客為止都在傻笑,結束時還抓著她的肩膀,哭著問她是不是真的妍萱。
說也奇怪,他不知怎地從沒陪過李妍萱去產檢。每到產檢那天,李進寬都有突發狀況需要帶他出門:里長家的電腦中毒、派出所的監視器故障、衛生局局長裝了一個新遊戲不會玩……,儼然把他當作電工使喚。
幾次都由李妍萱的媽媽陪同前去,帶回來幾張尚未成形的超音波照片,指認一些模糊的白色影子為四肢頭顱。周思惟平生不曾這麼拚命發揮想像力。
第五個月母女返家,沒有帶來超音波照片,李妍萱眼眶浮腫通紅,什麼也框不住,淚水和悲傷全都滾落地面。
他一點也不介意小孩,只在乎她健不健康。周思惟輕輕抱著她,胸口慢慢被眼淚覆蓋。他沒問她為何懷孕照樣節食減肥,為何肚腹平坦如昔,為何後兩個月的超音波照片好似左右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