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那天,他提前來到相約地點,他們彼此確認過指認的信物,周思惟穿的是女友買的刷白牛仔夾克。他在便利商店的戶外座位等待超過三十分鐘,滑手機眼乾,於是改以東張西望。
對街一個穿著入時的女子,停在一輛獵豹標誌的跑車邊,車上的人為她拉開車門。一幅現代香車美人圖。
他飛快一瞥,心說馬路對面的女人真漂亮,下一秒就警覺抬頭,李妍萱微笑泛起的梨渦在他心上旋開兩個空洞。他不在意車流或號誌,像多年前那樣,直直向著她一人而去。
「你他媽就是冠瑋喔?」
周思惟被自己的大吼嚇得回神,他的拳頭裡握著駕駛座的那個男人。女友高聲要他放開,勸架的雙臂被他青筋畢露的手襯得白細如藕。
「他不是、他不是,你快點放手!」李妍萱臉色鐵青。
「你沒有嘴巴是不是?叫什麼名字自己講啊?」
他手裡攢著的男人驚慌憤怒,不甘示弱地大喊先生你再不鬆手,我就要報警了。
男人扭動掙扎,手肘直中周思惟的胸口。他暫離氧氣幾秒,接著怒不可遏,一拳擊中男人瘦削的側臉。男人幾步踉蹌,他的指節微微發麻。
推擠之中,男人的皮夾掉落在地,他眼尖反應快,立刻俯身拾起。
周圍聚攏一些看熱鬧的群眾,行人顧盼走避,商家或有一兩位代表走出門,探看外面動靜。
李妍萱巴掌大的臉,雙頰撲了驚嚇的細粉,打亮是委屈的顏色,整體妝感偏向難堪。
她氣沖沖拉開眼神中醞釀下一次攻擊的兩個人,低聲說道:「周思惟你鬧夠沒有?」
「冠瑋是誰?」他舉起男人的皮夾。裡面有張身分證揭曉男人來歷,但遠遠不夠。
李妍萱抿緊雙唇,齒縫間碾出幾片薄薄的字:「那不重要。」
「你每天做夢都在叫他的名字,你們家對不重要的定義很特別喔?」
他旁觀她眼裡原先堅定的東西碎裂剝落。他知道用什麼樣的字眼會讓她心碎,甚至更多。
「你根本不在乎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
周思惟大罵一聲:「對,我不在乎你,是因為我整天都在猜這個冠瑋到底他媽的是誰!」說完猝不及防後退兩步。開跑車的男人用力一撞,搶回他的皮夾,驅車揚長而去。
圍觀的路人商家見沒有互毆可能,只是單純的情侶吵架,便各自散了。
「冠瑋是我的諮商師。」她勉強深呼吸,提醒自己記得換氣。
「笑死人,你還要說謊多久?哪一家諮商機構包接送,拜託你推薦我。」
「那你是不是也要跟我說,跟你傳訊息那個女的是誰?」
他睜大眼睛。「你偷看我手機!」
「周思惟你要不要說,她是誰?」
李妍萱雙眼有霧,全身尖刺根根脫落,跌落地面就風化殆盡。
「她誰都不是好不好,她就是一個假帳號。」
李妍萱沒有說話,紅唇緊抿,尖刺盡數脫落以後,她的身體開始超常地碎裂,周思惟的怒氣頓時找不到方向,化為一盤散沙。他試探性地朝她靠近。
「萱萱,我是說,我的意思是,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
「你跟一個假帳號每天傳訊息,白天傳、晚上也傳,聊得好開心喔?」
她手腳繃直,表情生硬。「你怎麼可以讓我輸給一個假人?」
周思惟這次沒有接住她,他臂彎裡有她,肩頭上有她的淚水,但她早已在人行道碎成無數片。他也沒有接住自己,他從李妍萱髮香的頭頂看見自己無數次從對街跑過來,像慷慨赴義、飛蛾撲火。
阿公說,這個女孩子有妖氣,自己一個人在外要多看多聽,可他從來對她設下的陷阱不長任何心眼。
開跑車的男人不叫冠瑋,那冠瑋究竟是誰?周思惟分神複習了一遍親朋好友的名字,回憶所有三姑六婆嘴裡曾吐露的資訊、剛才那個男人的身分證。
後背上她的手緊緊揪住他。他也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