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書劍恩仇錄》前四回盡是俠義故事,大小戰鬥多而激烈,中間卻夾了個有個性的女子;她的個性在這些激戰裡非但沒有給遮掩掉,反而愈發顯揚出來。
駱冰與她丈夫文泰來兩人性情一般,俱是明白白、傻乎乎的一根直腸子。他們既已是朝廷欽犯,不會絞盡腦汁、想法逃命,卻在三道溝安通客棧裡和差人打完架後,又關上房門像是沒事一般。童兆和以一生人闖進她房裡,言語輕薄,她似乎也沒多加防著。要是在金庸其他書中,女主人翁早舉刀砍了過去。後來童兆和雖受了文泰來點穴擊背,打出門外,卻再伴著鏢局同夥登門道歉,駱冰開門時似乎沒什麼怒色。再加上鏢局人說了幾句好話,捧了她又捧她丈夫,她居然還笑了。
金庸人物身在險地,照例更加小心,便是見到陌生人,也皆留意是否與對頭有關。駱冰倒好,對人全沒防範心。即使在鐵膽莊失了丈夫(文泰來名喚泰來,說不得要受否極之苦),和十四弟余魚同露宿野地,還會夢見和丈夫擁抱親嘴。這又是心地坦蕩、疏於防範的表徵。待駱冰從睡夢中驚醒,知曉接吻者是余魚同,自然將他罵了一頓;可是余魚同一片真情癡心,駱冰瞧著又覺不忍,竟說要幫他找一位才貌雙全的好姑娘,「說罷『嗤』的一笑,拍馬走了。」心地何等寬闊。寬闊得有點空洞了。
或許就因文駱二人一向缺乏防範心,童兆和之跟蹤才能得遂。駱冰有一種天塌下來也不會受驚的吉人福心。
可笑駱冰以一女子加入紅花會,廁身江湖,卻毫無江湖警惕;加以其父也是江湖大盜,她出身如此,尚沒有風塵機防,可見性情早已生就,自來便是這樣,也不必強求了。
其後,陳家洛號令眾人分成幾撥去搭救文泰來,駱冰與周仲英父女同在一隊。她在途中雖然心繫丈夫安危,不時愁眉難展,卻也不時在笑談中說要給周綺做媒,幫她找個好郎君。凡事有一後又有再,便讓人忽然間印象深刻起來。駱冰怎麼恁地喜歡幫人做媒?展書至此,頓覺金庸真把駱冰寫活了。須知喜歡為人做媒的女子,總是開朗活潑,不避小羞;套句臺島俗語,有點「三八」是也。
駱冰另一件三八之舉,便是衛春華激她去盜徐天宏周綺二人新婚之夜洞房裡的衣服,想使徐周二人次晨起不得床,駱冰也竟然一口答應。她真是有趣。
小說的趣味,常在於作者塑造的人物居然也有自己的性情發展,一如有些父母生的兒女居然會有父母也料不到的個性。金庸的人物有一最大特色,便是自我發揚他的偏執與狂拗,或許連金庸自己也無法管束得了。這有時是相當美妙的孕育結果。太多的武俠小說沒有豐富飽滿的兒女情懷,在這一點上,金庸確實是遠遠超越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