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人性的证明》。
第一次读这本书大概十二三岁,转眼四十年了。
那时读书飞快,因此,只来得及看懂故事,无瑕深思,也不会深思。现在会了。
“如果您还有一点儿人的良心,不,只要还存有任何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听到这首《草帽诗》,您就绝不会无动于衷吧!”刑警栋居的这句话是小说的魂。
文中所有人物都是立体的,即便母亲八杉恭子这样自私贪婪甚至极其残忍的头号反派,心底依旧存有淡淡的一抹人性。
小山田、新见是一对情敌,他们有彼此全然不搭界的生活,在寻找小山田文枝的过程中,从对峙到合作最后平静的分手并相互致谢;肯.舒夫坦是美国警察,也曾是在战后日本犯过罪的人;恭平玩世不恭,却永远抱着幼儿园发的布狗熊。
我看到的是一群人,而不是木偶,尽管他们会犯错或犯罪,但依旧有活人的感觉:好与坏,善与恶,同时存在又相互交锋。同样传习着禁欲色彩浓厚的东方文化,日本也有很多清规戒律,但至少日本作品中塑造的人物是活人,或许可证明,那里依旧给活人留有存在的空间。
我们的清规戒律似乎更加严酷,大不封顶,又小到细枝末节,从身体到内心,从人生到一日,从衣着到谈吐……若真能做到,那真的就没有活着了。
《喜宴》中李安借对同性恋群体的无奈和挣扎,对“五千年性压抑”给予了抨击,其实压抑的又何止性,在我们的时代,食欲都是有罪的,爱钱是会被人耻笑的,无欲无求、孝顺包容、奉献甚至牺牲,用一生时间,用全部身心,做好家庭、家族或社会的工具,才能被赞美。但,莫说其他,人真的能无欲无求吗?孝经里被时代传颂的还是人吗?还有人性吗?
曾看过几则新闻,几个留守儿童太艰难太绝望,一起喝毒药自杀,还有几个留守儿童在垃圾箱里烧火取暖,一氧化碳中毒而死。忍不住揣测他们的父母回家后的场景。他们一定会大哭一场,那哭声凄厉又哀婉,足以感动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哭声中一定有悲伤,但一定不会有投资落空的不甘吗?几年后呢,如果你故地重游,再次探访,他们一定又生儿育女了吧?如果没有人问起,或者不是为了唤起同情或者其他,他们怕是再不会提起或想起那些在绝望中离世的孩子了吧?
日剧《妈妈》的最后,那个狠心的妈妈对警察说,你们惩罚我吧,我有罪。
我们的亲子关系、人际关系目的性太强,太功利,也太冷了。孩子太小时可能不懂,等他长大了呢?
何时我们也能说出“我有罪,请惩罚我吧”这样的话,何时我们才能不仅仅在哭泣时,摸索着口袋里叮叮当当或窸窸窣窣作响的钞票?当心中终于有了负罪感,那时我们笔下和身边才算有活人了。